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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苏晚,圈内最顶尖的遗体修复师。

五年前,我从一场车祸中救回濒死的顾淮安。

他曾捧着我的手,说这是神迹。

可五年后,在他为白月光举办的接风宴上,他将我家传的修复工具作为压轴拍卖品,轻笑着对所有人说:“这东西晦气,今天就借各位的贵手,帮我‘净化’一下。”

1 死亡与救赎

凌晨三点,我终于完成了最后一具遗体的修复工作。

摘下厚重的防护口罩,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混杂着福尔马林的特殊气息扑面而来,我早已习惯。工作室里灯火通明,冷白色的光线照在不锈钢器械上,反射出冰冷的光。

我揉了揉酸胀的脖颈,身体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但心里却前所未有地平静。逝者是一位在火灾中牺牲的年轻消防员,全身烧伤面积超过百分之九十,面目全非。他的母亲跪在我面前,哭得撕心裂肺,只求能让儿子体面地离开。

我花了整整十二个小时,用尽了生平所学,一点点地清创、重塑、上色,终于让他恢复了生前英俊安详的模样。

这就是我的工作,与死亡同行,为生命描摹最后的尊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我拿出来,是顾淮安发来的消息。

【结束了吗?我让王叔去接你。】

简单的几个字,却像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我满身的疲惫。我弯起嘴角,回了个“好”字。

五年来,无论多晚,他总会派车来接我。他说,我的工作太辛苦,回家的路,他要为我铺平。

我脱下厚重的工作服,走进消毒间,用特制的清洁液仔仔细细地清洗着双手和手臂,每一个指甲缝都不放过。这是我的职业习惯,也是对顾淮安的尊重。他有轻微的洁癖,我不想把工作上的任何气息带到他面前。

车子平稳地驶入星海湾别墅区,这是本市最顶级的富人区。五年前,我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我会住在这里。

推开家门,客厅里留着一盏温暖的夜灯。顾淮安并不在家,大概是公司有应酬。我换下鞋,将自己扔进柔软的沙发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视线不经意间落在客厅墙上的一幅巨型合照上。那是在他公司上市那天拍的,照片里的他西装革履,意气风发,紧紧地搂着我,笑得像个孩子。

我的思绪,不由得飘回了五年前那个血色的雨夜。

那时的我,刚刚继承了父母留下的修复工作室,勉力支撑。那天晚上,我接到一单紧急的活,开车赶往郊区。大雨滂沱,能见度极低,就在一个拐弯处,我看到了那辆几乎被撞成废铁的跑车。

车轮还在空转,车头冒着黑烟,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被卡在驾驶座上,奄奄一息。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汽油味,随时可能发生二次爆炸。

所有路过的人都避之不及,只有我,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车。

或许是职业本能,我从他的呼吸频率和瞳孔反应判断出,他还有救。我没有丝毫犹豫,冲进雨中,用专业的手法小心翼翼地将他从扭曲的驾驶室里移了出来。他的腿骨刺穿了皮肉,胸口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半张脸都毁了。

我用尽了在医学院辅修的所有急救知识,为他止血,固定断骨,保持他的生命体征,直到救护车呼啸而来。

在医院里,医生说,再晚五分钟,这个人就没救了。是我专业而及时的处理,为他赢得了最宝贵的生机。

他就是顾淮安,一个刚刚创业失败、负债累累的穷小子。

他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是我,垫付了他全部的医药费。他醒来后,看到镜子里自己那张被毁掉的脸,绝望地想要自杀。

是我守在他身边,日日夜夜地陪着他。

“别怕,”我握着他缠满绷带的手,轻声告诉他,“我学这个的,只要骨头还在,我就能把你一点点拼回来。”

后来的日子里,我不仅照顾他的生活,还动用了我所有的积蓄,甚至不惜将父母留给我唯一的房产抵押出去,支持他东山再起。而我,则运用我的专业,配合顶级的整形医生,花了整整一年时间,将他那张破碎的脸,修复得完好如初,甚至比以前更加英俊。

当他最后一次拆下脸上的纱布,看着镜中完美的自己时,这个一向坚强的男人,第一次在我面前流下了眼泪。

他单膝跪地,捧着我的手,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遍遍地亲吻。

“晚晚,”他哽咽着,眼眶通红,“我的命是你给的,这张脸也是你给的。从今往后,我顾淮安的一切都是你的。我发誓,定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此生绝不负你。”

他的誓言言犹在耳,而他也确实做到了。他的公司像坐了火箭一样飞速发展,短短五年,就成了业界新贵。他给了我最优渥的生活,给了我所有女人都羡慕的宠爱。

所有人都说,我是拯救了银河系,才能遇到顾淮安这样的好男人。

只有我知道,是我,亲手将他从地狱的碎片里,一点点拼凑成了如今这个光芒万丈的模样。

“在想什么?”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酒气。我回过神,顾淮安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正俯身看着我。

他脱下了西装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露出性感的锁骨。他身上有淡淡的古龙水味,混杂着高级晚宴上才会有的酒香,却唯独没有了五年前,属于我们的那个小出租屋里的烟火气。

“没什么,”我笑了笑,坐起身,“就是有点累。你应酬结束了?”

“嗯。”他在我身边坐下,习惯性地将我揽进怀里,下巴抵着我的发顶,轻轻摩挲着,“今天辛苦了。”

他的怀抱依旧温暖,我却敏锐地捕捉到他身体一瞬间的僵硬,以及鼻尖不易察觉的轻嗅。

我的心,微微一沉。

曾几何时,无论我刚刚处理完多么复杂的现场,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给我一个拥抱,他说,我身上的味道,是救赎的味道,让他心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份心安,变成了需要克服的障碍?

或许,是从他的初恋,林若微回国的那天起。

我没有作声,只是安静地靠着他。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沉默,顿了顿,语气温和地开口:“晚晚,有个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嗯,你说。”

“林氏集团的林小姐,你还记得吧?就是林若微。”他刻意用了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她明天就从国外回来了,我打算在公司旗下的酒店办个接风宴,也算是……为我们两家公司接下来的合作预热。”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林若微,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针,悄无声息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当然记得。顾淮安的大学初恋,那个在他一穷二白时,毫不留情地甩了他,转而投向一个富二代怀抱的女人。

“好啊,”我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是该好好欢迎一下。”

顾淮安似乎对我的通情达理很满意,他松了口气,亲了亲我的额头:“我就知道我的晚晚最大度了。到时候,你作为顾太太,可一定要出席。”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命令感,让我有些不舒服。

我沉默了片刻,轻声问:“只是接风宴吗?”

他揽着我的手臂紧了紧,声音里带着一丝我听不懂的复杂情绪:“不止。晚宴上,会有一个小型的慈善拍卖环节,算是给公司造势,也……给她接风。”

我“嗯”了一声,不再多问。

夜深了,他拥着我入睡。或许是酒精的作用,他睡得很沉。我却毫无睡意,睁着眼睛,看着窗外清冷的月光。

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就像我工作时常遇到的那样,再完美的修复,也无法抹去曾经破碎过的痕-迹。有些裂痕,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弥合了。

我只是没想到,这场崩塌,会来得这么快,这么彻底。

2 白裙下的暗涌

第二天我醒来时,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还带着一丝余温。

顾淮安的公司正处于高速扩张期,他总是比我起得更早。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度刚好的蜂蜜水,这是他雷打不动的习惯。

我坐起身,将水一饮而尽,胃里暖暖的,心里却莫名有些空。

昨晚他那句“林若微要回来了”,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余波至今未散。

我甩了甩头,试图将那点不该有的情绪驱散。我是顾太太,是陪他从一无所有走到今天的人,我不该如此不自信。

走进衣帽间,我准备为晚上的宴会挑选礼服。我的礼服大多是黑、灰、深蓝等沉静的色调,这既符合我的审美,也与我的职业气质相符。

我刚拿起一件宝蓝色的丝绒长裙,顾淮安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醒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心情很好,带着一丝轻快的笑意。

“嗯。”

“礼服别自己挑了,我让品牌方送了几件新的过去,你试试看。记得,挑那件白色的,手工刺绣的。”他的语气不容置喙,像是已经为我做好了决定。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挂在衣柜另一侧,那些他曾经为我挑选的、几乎没怎么穿过的白色系礼服。

白色,是林若微最喜欢的颜色。

“淮安,我不喜欢白色。”我轻声说,“你知道的,那个颜色太……不耐脏,不适合我。”

我找了一个最温和的借口。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那份轻快的笑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耐烦。

“苏晚,那只是一件礼服,只穿一晚上而已,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他的声音冷了下来,“今天来的都是重要宾客,穿得得体一点。听话,就穿那件。”

“嘟嘟嘟……”

他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站在巨大的衣帽间里,第一次感觉到了寒意。

他不是不知道,我并非因为“不耐脏”才不穿白色。而是因为,在我修复过的许多逝者中,她们人生最后一件衣服,往往就是白色的。那个颜色,对我而言,承载了太多沉重的告别。

这件事,我曾经告诉过他。那时他心疼地抱着我,说以后绝不让我再碰触任何会勾起我悲伤的东西。

可现在,他忘了。

或者说,他不在乎了。

下午,品牌方的人送来了礼服。最中间那件,就是顾淮安指定的手工刺绣白色长裙。裙子的设计仙气飘飘,优雅至极,一看就价值不菲。

它很美,但它不属于我。

我换上它,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那个陌生的自己,像一个被强行塞进华美壳子里的木偶。

手机屏幕亮起,是顾淮安发来的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站在一片薰衣草花田里,笑得明媚又灿烂。她就是林若微,背景是法国的普罗旺斯。

紧接着,他发来一条消息。

【若微已经上飞机了,我去机场接她。晚上你让王叔送你过去。】

我的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打下一行字:“她一个人回来吗?”

【嗯,前几年她家里出了些变故,过得不太好。】

我的心,又是一沉。

顾淮安从未跟我提过林若微家里的事。看来,这几年,他们一直保持着联系。

我收起手机,没有再回复。

傍晚,我独自一人坐在梳妆台前,化着精致却无法掩盖疲惫的妆容。王叔在楼下恭敬地等着,那辆我坐了五年的劳斯莱斯,今天第一次没有等它的男主人。

他去接另一个女人了。

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我是顾太太,今晚的宴会,我代表的是顾淮安的脸面,不能失态。

可当我抵达酒店宴会厅,看到那副场景时,所有的心理建设瞬间崩塌。

宴会厅门口,顾淮安正和林若微并肩站在一起,迎接宾客。他穿着顶级的定制西装,而林若微,巧合地,也穿了一件白色的礼服,款式与我身上的这件有七八分相似,像是同一个系列。

他们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宛如一对璧人。而我,这个正牌的顾太太,反倒像一个拙劣的模仿者。

宾客们的眼神在我与林若微之间来回逡巡,带着探究、同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顾淮安看见了我,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快步向我走来。

“晚晚,你来了。”他自然地牵起我的手,向周围的人介绍,“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太太,苏晚。”

他的手心很热,我的指尖却一片冰凉。

林若微也走了过来,她对我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温婉的笑容。

“苏小姐,你好。早就听淮安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然是位大美人。”她的声音柔柔的,像羽毛一样。

“林小姐,欢迎回国。”我淡淡地回应,抽回了被顾淮安握着的手。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顾淮安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不动声色地靠近我,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警告道:“苏晚,注意你的身份,别给我丢人。”

我抬眼看着他,他的眼神里满是警告和疏离。

这一刻,我清楚地意识到,那个将我捧在手心的顾淮安,已经随着林若微的回国机票,永远地消失了。

宴会进行到一半,我借口去洗手间,躲开了那令人窒息的氛围。

我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看着镜中那个穿着白色礼服,妆容精致的女人,只觉得无比讽刺。

突然,身后传来高跟鞋的声音。

林若微走了进来,她倚在门边,环抱着双臂,脸上的柔弱和温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和挑衅。

“苏小姐,这身衣服,真不适合你。”她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轻蔑,“你身上那股消毒水和死人的味道,再名贵的香水都盖不住。穿上这身白裙子,就像……给尸体穿上了婚纱,不吉利。”

她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精准地刺入我最柔软的心脏。

我猛地转过身,冷冷地看着她:“林小姐,请你放尊重一点。”

“尊重?”她嗤笑一声,“一个整天和死人打交道的女人,也配谈尊重?苏晚,你真以为淮安爱你吗?他爱的,不过是你当年救了他那份恩情。可恩情总有还完的一天。”

她一步步向我逼近,眼神锐利如刀。

“你看看你,再看看我。你觉得,一个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男人,会希望自己的枕边人,是一个满身晦气的‘入殓师’吗?”

“他现在对我百般体贴,不过是因为愧疚。”我冷静地反驳,尽管我的心在滴血。

“愧疚?”林若微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很快,这份愧疚就会变成厌烦。因为只要看到你,他就会想起自己当初有多落魄,多不堪。而我不同,”她抚了抚自己光洁的脸颊,笑得得意,“我代表的,是他光鲜的未来。”

她说完,转身就要离开。在与我擦肩而过时,她突然停下脚步,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说出了一句让我如坠冰窟的话。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淮安说,他最受不了的,就是你那双手。他说,那双手碰过那么多死人,再来碰他,让他觉得恶心。”

3 裂痕难愈

“他说,他最受不了的,就是你那双手。他说,那双手碰过那么多死人,再来碰他,让他觉得恶心。”

林若微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我浑身一僵,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视线缓缓落在了那双曾被顾淮安称为“神迹”的手上。就是这双手,将他从破碎中拼凑完整;就是这双手,为他撑起了一片天;也是这双手,日复一日地为他烹饪羹汤,打理生活。

他说,恶心?

我的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林若微满意地看着我的反应,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弧度,转身,摇曳生姿地走了出去,仿佛刚才那番恶毒的言语与她无关。

我站在原地,许久才回过神。我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我的手背,我一遍又一遍地搓洗着,直到皮肤泛红,刺痛感传来,才麻木地停下。

不,我不信。

这一定是林若微为了刺激我,编造的谎言。顾淮安他……他不会这么想我。

我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情绪,强迫自己重新挂上得体的微笑,走回了宴会厅。

然而,现实很快就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刚走回原来的位置,就看到戏剧性的一幕。

一个侍者端着托盘路过,不知被谁绊了一下,托盘上的红酒顿时倾倒而出,大部分都泼在了林若微那身雪白的裙子上,红色的酒渍瞬间晕开,像一朵刺目的血花。

“啊!”林若微发出一声惊呼,脸色煞白。

离她最近的顾淮安,反应快得惊人。他几乎是立刻就冲了过去,一把将林若微护在身后,紧张地上下打量着她,语气里满是关切和心疼:“若微,你没事吧?有没有烫到?”

他甚至亲自从侍者手中拿过干净的餐巾,半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为林若微擦拭着裙摆上的酒渍,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我没事的,淮安,你别这么紧张。”林若微眼眶微红,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和后怕。

周围的宾客都围了上来,纷纷安慰。顾淮安则冷着脸,严厉地斥责着那个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侍者。

而我,就站在几步之外,像一个局外人,冷眼看着这一切。

讽刺的是,侍者倾倒的酒,也有几滴溅到了我的裙角上,同样留下了几个小小的红点。

没有人注意到,包括顾淮安。

他的眼里,心里,只有受了惊吓的林若微。

处理完林若微的“危机”,顾淮安才仿佛想起了我的存在。他转过身,看到我裙角的污渍,眉头立刻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没有像对待林若微那样,流露出丝毫的关心。

他只是用一种审视的、带着命令的口吻对我说:“怎么这么不小心?还不快去处理一下,像什么样子。”

那一刻,林若微在我耳边说的话,如魔音般再次响起。

——“他说,他觉得恶心。”

我的心,彻底沉入了冰冷的深渊。

原来,是真的。

回到别墅,已经是深夜。

一路上,我们相顾无言。车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顾淮安径直走进了书房,我则默默地回到卧室,脱下那件让我感到窒息的白色礼服,换上了自己舒适的家居服。

没过多久,他推门而入,身上带着一股烦躁的气息。

“苏晚,我们谈谈。”他站在门口,没有走近。

“谈什么?”我平静地问。

“你的工作。”他直截了当地说,“我希望你,从明天开始,就辞职。”

我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

他避开了我的目光,自顾自地说道:“工作室那边,我会派专业的经理人去打理,保证它的运营。你不需要再亲自接触那些……东西了。以后,你就在家做顾太太,逛街、喝下午茶、做SPA,做什么都可以。我养你。”

“我养你”,这三个字,曾是世界上最动听的情话。

可此刻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充满了施舍与轻蔑。

“如果我不同意呢?”我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你必须同意!”他的音量猛地拔高,那份伪装的温和被彻底撕碎,露出了不耐和专横的底色,“苏晚,你知不知道,今天在宴会上,那些人是怎么在背后议论你的?他们说我顾淮安的太太,是个不入流的‘仵作’!你让我这张脸往哪里放?”

“仵作?”我咀嚼着这个充满古代偏见的词汇,心口一阵阵地抽痛,“所以,在你眼里,我为逝者保留最后尊严的神圣工作,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仵作’?”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烦躁地摆了摆手,“我只是……我只是不希望你再那么辛苦,不希望你被别人指指点点。我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我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声里充满了悲凉,“顾淮安,你到底是怕我辛苦,还是怕我给你丢人?”

我的质问,让他瞬间语塞。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愧疚,有挣扎,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喙的强势。

“总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他下了最后通牒,“我顾淮安的太太,不能是干这个的。”

我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第一次感觉到,我们之间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这条鸿沟,不是身份,不是地位,而是根植于他骨子里的自卑与虚荣。

他需要一个能装点他门面的妻子,一个像林若微那样,出身优越、美丽优雅、能陪他出入各种上流场合的完美伴侣。

而我,这个从死亡与破碎中走出的遗体修复师,连同我的职业,都成了他辉煌人生中,最想抹去的“原罪”。

我的心,彻底冷了。

见我久久不语,他以为我妥协了。他走过来,试图拥抱我,语气也缓和了下来:“晚晚,别闹脾气了。我知道你对那些工具有感情,毕竟是家里传下来的。”

我身体一僵,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碰触。

他扑了个空,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说:“这样吧,你那套古董工具,我听人说保养很重要。明天我派人拿去给最顶级的师傅做个深度保养,然后放在我办公室的陈列柜里,当做艺术品展示。这样,既能让它得到最好的保护,也能时时提醒我,不能忘了你的恩情。好不好?”

他的话听起来天衣无缝,充满了“为你着想”的体贴。

可在那一刻,我心中警铃大作。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试图从他眼中找到一丝真诚。

然而,我只看到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之下,是早已计算好一切的暗流。

我突然想起,他说明晚的宴会,还有一个“慈善拍卖”环节。

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

不会的……他不会……那么残忍。

“好。”

在一片死寂中,我听到了自己干涩的声音。

4 公开处刑

顾淮安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轻易就答应,他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最懂事了。”他走过来,像往常一样,想要亲吻我的额头。

我却微微侧过脸,躲开了。

他的动作僵在半空,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冷哼一声,转身走进了浴室。

听着里面传来的哗哗水声,我缓缓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

我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顾淮安或许只是虚荣心作祟,或许只是被林若微蒙蔽了双眼,但他不至于……不至于会用那样的方式来践踏我。

那套工具,是我父母留给我的遗物,是我家族三代人的心血与传承,更是我当年送给他的定情信物。它承载了我们之间最深厚、最纯粹的感情。

他不会的。

我用这个念头,催眠了自己一夜。

第二天,顾淮安的助理果然彬彬有礼地来到工作室,取走了那套用紫檀木盒装着的古董修复工具。我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将木盒捧在怀里,放进车里,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晚宴的请柬,准时送到了我的手上。烫金的封面上,印着“星淮集团慈善晚宴”的字样。

我没有再抗拒,也没有再挣扎。

我穿上了那件顾淮安指定的白色礼服,化了最精致的妆,准时出现在了宴会厅。

我倒要看看,他究竟能做到何种地步。

今晚的宴会,比昨晚更加盛大。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本市所有的名流几乎都到齐了。

顾淮安作为主人,意气风发地周旋于宾客之间。而林若微,则理所当然地站在他身边,穿着一身粉色的高定礼服,像一朵不胜凉风的水莲花,接受着所有人的赞美。

他们站在一起,的确般配。

我的出现,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顾淮安只是朝我点了点头,示意我自便,便继续与一位重要的商业伙伴谈笑风生。

我像一个透明的幽灵,游荡在喧嚣的宴会厅里。没有人与我交谈,偶尔投来的目光,也充满了怜悯与好奇。

我不在意。

我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宴会厅中央那个小小的拍卖台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慈善拍卖环节终于开始了。

前面的拍品,都是一些名贵的珠宝、字画和古董。顾淮安一掷千金,拍下了好几件价值不菲的珠宝,全都当场送给了林若微。

每一次,林若微都娇羞地推辞,然后又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幸福地收下,引来一片艳羡的目光。

“顾总对林小姐真是宠爱有加啊!”

“看来好事将近了,顾太太怕是要换人咯。”

周围的议论声不大不小,刚好能传进我的耳朵里。我端着一杯香槟,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上那对光芒万丈的璧人,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终于,司仪用一种激动而神秘的口吻宣布:“各位来宾,接下来,将是我们今晚最后一件,也是最特殊的一件拍品!这件拍品,由我们星淮集团的总裁,顾淮安先生,亲自提供!”

全场的灯光暗了下来,只有一束追光,打在了拍卖台上。

两个工作人员抬着一个盖着红色丝绒布的托盘,缓缓走了上来。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顾淮安走上台,从司仪手中接过了话筒。他今晚似乎喝了不少酒,脸颊微醺,眼神里带着一种异样的兴奋。

“感谢各位今晚的莅临。”他环视全场,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了每一个角落,“今晚的压轴拍品,对我个人而言,意义非凡。它……算是我一段过去的回忆。”

他说着,伸手揭开了那块红色的丝绒布。

当那只我再熟悉不过的紫檀木盒,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我的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我的呼吸,停滞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顾淮安打开了木盒,将里面一排排闪着寒光的、大小不一的修复工具,完整地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那些手术刀、缝合针、骨剪、剥离器……每一件,都曾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台下响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和窃窃私语。显然,大部分人并不知道这些造型奇特的工具是用来做什么的。

“大家一定很好奇,这是什么?”顾淮安仿佛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顿了顿,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我站立的方向,那眼神里,带着一丝我无法读懂的、居高临下的残忍。

然后,他用一种轻描淡写的、甚至带着一丝玩笑的语气,缓缓开口。

“这东西,是一套遗体修复工具。”

全场哗然。

惊愕、鄙夷、嫌恶的目光,瞬间从四面八方朝我投来,像无数根利箭,将我钉在原地。

我看到林若微站在台下,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恶毒的快意。

而台上的顾淮安,对台下的反应非常满意。他举起话筒,继续用那温和却残忍的声音说道:

“大家也知道,我太太是做这个的。这套工具,是她家里传下来的,有些年头了。说实话,”他轻笑一声,那笑声像淬了毒的羽毛,轻轻搔刮着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这东西晦气,总归上不得台面。今天,就借各位的贵手,帮我‘净化’一下,也算物尽其用。”

“拍卖所得,将全部捐献给儿童慈善基金会。也算是……用它积点德吧。”

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世界在我眼前分崩离析。

我看着台上那个我曾深爱过的男人,他为了博身边的白月光一笑,为了向所有人证明他与过去“晦气”的一切彻底割裂,亲手将我们的爱情,将我的尊严,将我家族的传承,当成一件可以被“净化”的晦气之物,明码标价,公开处刑。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

他不是不在乎,他是恨。

恨这段让他觉得不堪回首的过去,恨这个时时提醒他曾经有多落魄的我。

所以,他要毁掉它。

用最残忍、最公开的方式,将它连根拔起,彻底焚毁。

“好了,这套极具……收藏价值的古董工具,现在开始拍卖!”司仪用他那极具煽动性的声音,高声喊道,“起拍价,一元!”

一元。

我的爱情,我的尊严,我的一切,只值一元。

全场一片死寂。

没有人出价。

所有人都在用看笑话的眼神看着我,看着这场由我丈夫亲手导演的、针对我的、盛大的凌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每一秒,都是煎熬。

我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闹市中央的囚犯,接受着所有人的审判。

而我的行刑官,正是我曾用生命去爱,用一切去守护的男人。

他站在台上,脸上带着优雅的微笑,等待着,有人来买走我最后的、也是唯一的骄傲。

5 尊严的崩塌

一元。

这个数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在我早已麻木的心上反复切割。

时间仿佛静止了,整个宴会厅鸦雀无声。司仪举着拍卖槌,脸上的表情尴尬得几乎要裂开。他求助似的看向台上的顾淮安,而顾淮安,只是好整以暇地站着,似乎很享受我此刻的公开处刑。

他的眼神,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报复得逞的快意。

他在等,等我崩溃,等我哭泣,等我在这场他亲手导演的凌辱中,彻底被碾碎。

我挺直了脊背,强忍着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倔强地迎着他的目光。我不能让他如愿。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道清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从宴会厅的后方响起,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一百万。”

全场哗然,所有人都猛地回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我也愣住了,循声望去。

只见宴会厅角落的阴影里,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缓缓站起身。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面容英俊,气质沉稳,眼神锐利得像鹰。

我不认识他。

顾淮安的脸色瞬间变了,那份优雅的从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错愕和阴沉。

司仪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激动地喊道:“这位先生出价一百万!还有没有更高的?”

“一千万。”

那个男人再次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仿佛他报出的不是一个天文数字,而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菜价。

宴会厅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用一千万,去买一套“晦气”的、起拍价只有一元的入殓工具?这人是疯了吗?

顾淮安的脸,已经黑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敌意。

而那个男人,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他的目光,越过重重人群,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身上。那眼神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平等的尊重与欣赏。

他朝我微微颔首,仿佛在无声地告诉我:你的珍宝,不该蒙尘。

那一刻,我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决堤而出。

这不是感动的泪水,也不是委屈的泪水,而是一种在极致的黑暗中,骤然看到一丝微光的、复杂难言的酸涩。

“一千万一次!一千万两次!”司仪的声音都在颤抖,“一千万……成交!”

拍卖槌重重落下,仿佛为这场荒唐的闹剧,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那个男人,也就是后来我才知道他叫沈聿的,并没有亲自上台。他只是对身边的助理低语了几句,便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转身,从容地离开了宴会厅。

整场拍卖会,因为这个意外的插曲,草草收场。

顾淮安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精心策划的一场羞辱,最终却让他自己,成了一个笑话。

回别墅的路上,车里的气压低得可怕。

顾淮安一言不发,只是阴沉着脸,手指在膝盖上不耐烦地敲击着。

我也没有说话,只是扭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心里一片荒芜。

回到家,他终于爆发了。

“砰!”

他一脚踹在客厅的茶几上,昂贵的玻璃茶几瞬间四分五裂,发出一声巨响。

“苏晚!”他猛地转身,双目赤红地瞪着我,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你长本事了啊!找人来拆我的台,让我当着全城人的面丢尽脸面,你很得意是不是?”

我平静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我的沉默,似乎更加激怒了他。

他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说啊!那个男人是谁?你什么时候跟他勾搭上的?”他咆哮着,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了我的脸上,“你是不是早就觉得我顾淮安满足不了你了?所以才在外面找野男人来给你撑腰?”

“虚荣!下作!”

他用尽了所有恶毒的词汇来攻击我,那张我曾亲手修复过的、英俊的脸庞,此刻因为愤怒而扭曲,丑陋不堪。

我看着他疯狂的样子,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指责,心里最后一点温度,也彻底散尽了。

哀莫大于心死。

原来,在他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为了虚荣,可以出卖一切的女人。

原来,他对我,连最基本的一丝信任都没有。

我甚至都懒得去辩解,那个男人我根本不认识。因为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会信。一个认定你“有罪”的人,你连呼吸都是错的。

“说完了吗?”我轻轻开口,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我的反应,让顾淮安愣住了。他大概是没想到,我没有哭闹,没有争吵,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你……”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管家打开门,是沈聿的助理。他捧着那个紫檀木盒,恭敬地站在门口。

“顾太太,”他彬彬有礼地对我说,“这是沈先生吩咐,务必亲手交还给您的东西。”

说着,他递过来一张名片,名片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隽秀的字。

——“稀世珍宝,岂容蒙尘。若有需,随时电联。”

我接过木盒,紧紧地抱在怀里,像是抱住了我破碎的全世界。

顾淮安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一个了然又鄙夷的冷笑。

“呵,演得真像啊。”他低声说,“苏晚,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他认定了,这一切,都是我自导自演的戏码。

我没有再看他一眼,抱着木盒,径直走进了卧室。

我从抽屉里,拿出那份早已准备好,却迟迟没有勇氣拿出来的文件,签上了我的名字。

当我再次走出卧室时,顾淮安正烦躁地坐在沙发上抽烟。

我走到他面前,将那份文件,轻轻地放在了那堆破碎的玻璃渣旁边。

“顾淮安,”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们离婚吧。”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随即,那份不可置信,就变成了更深的、被冒犯的愤怒和嘲讽。

他嗤笑一声,掐灭了烟,拿起那份离婚协议,草草地扫了一眼,然后轻蔑地将它扔在地上。

“离婚?苏晚,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有那个野男人给你撑腰,你就能离开我了?”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中充满了掌控一切的自信。

“我告诉你,你今天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的。离开我,你什么都不是。”

“我给你三天时间,”他用手指点了点地上的协议,语气里充满了施舍,“自己滚回来,把这份东西撕了,给我道歉。否则,后果自负。”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我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缓缓地蹲下身,捡起了那份被他弃如敝履的离婚协议。

我笑了。

顾淮安,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我所拥有的一切,从来都不是你给的。

而离开你,我才会拥有一切。

6 涅槃重生

顾淮安摔门而去后,整个别墅陷入了一片死寂。

我没有哭,也没有去收拾客厅里的一地狼藉。我只是抱着那个失而复得的紫檀木盒,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直到天光微亮。

这三天,是顾淮安给我的“冷静期”,也是他留给我“摇尾乞怜”的最后时限。

我却用这三天时间,条理清晰地处理好了我所有的事情。

我联系了律师,办理了离婚所需的一切法律手续。

我将顾淮安这五年来送给我的所有名牌包包、珠宝首饰,全部打包,整齐地放在了衣帽间。这些东西,我一件都未曾带走。

我所带走的,只有我自己的衣物,父母的遗像,以及这个装着我家传工具的紫檀木盒。

我的东西不多,一个行李箱就装完了。

离开别墅的那天,是个晴天。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管家和佣人们看着我拖着行李箱往外走,脸上都带着欲言又止的复杂神情。他们大概都以为,我只是在跟先生闹脾气,过不了几天就会回来。

没有人上来阻拦。

我回头看了一眼这座我住了五年的、金碧辉煌的牢笼,没有一丝留恋,转身,走得决绝。

顾淮安是对的,离开他,我现在确实“一无所有”。

我名下的所有卡,都被他冻结了。我曾经为了支持他,抵押了父母留下的房子,变卖了所有值钱的东西。现在,我身上所有的现金加起来,不到五千块。

我用这笔钱,在城市另一端一个老旧的居民区里,租下了一间小小的单身公寓。

房子很小,陈设简单,和我之前住的别墅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但我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由。空气里,再也没有那种需要我小心翼翼去迎合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换掉了手机卡。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的新号码和新地址。我想,在顾淮安的世界里,彻底地“人间蒸发”。

我拿出那张沈聿助理给的名片,犹豫了片刻。

我现在确实需要一份工作来维持生计。以我的专业能力,找一份高薪的工作并不难。但我不想再寄人篱下。

我想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一个可以让我安心地、有尊严地去从事我热爱事业的地方。

最终,我拨通了名片上的电话。

我并没有向沈聿求助,我只是想向他表达我的感谢。

电话那头,沈聿的声音沉稳而有礼:“苏小姐,无需言谢。我只是做了一件我认为正确的事。”

“我明白。”我说,“沈先生,我打电话来,是想跟您谈一笔生意。”

“哦?”他似乎有些意外。

“我想用我未来的十年,来偿还您那一千万。”我平静地说,“我可以成为您公司的专属顾问,处理任何您需要我处理的……特殊事务。或者,如果您愿意投资,我有信心,在五年内,为您打造一个全国最顶级的私人修复工作室,其创造的价值,将远超这一千万。”

我的语气里,充满了自信。这是我的专业,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是我唯一的骄傲。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

久到我以为他会拒绝。

然后,我听到了他的一声轻笑,那笑声里,带着欣赏。

“苏小姐,”他说,“我对你的未来,很感兴趣。明天上午十点,市中心的‘云启资本’,我们面谈。”

挂掉电话,我看着窗外灿烂的阳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知道,我的新人生,开始了。

与此同时,顾淮安正在他的顶层办公室里,处理着堆积如山的文件。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天。

苏晚没有任何消息。没有电话,没有短信,甚至没有通过任何朋友来打探他的口风。

她就像一颗石子投入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淮安的心里,开始生出一丝莫名的烦躁。

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带,拿起手机,拨通了别墅的电话。

“太太回来了吗?”他冷冷地问。

“先生,太太……两天前就拖着行李箱离开了,一直没有回来。”管家的声音小心翼翼。

顾淮安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走了?

她还真敢走?

一股无名火直冲他的脑门。他几乎可以想象到,苏晚此刻一定正躲在哪个角落里,等着他放下身段去求她。

欲擒故纵?真是可笑的把戏!

“由她去。”他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没有我,她能撑几天。等她把身上那点钱花光了,自然会哭着滚回来。”

他挂掉电话,将手机重重地摔在桌上。

他试图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文件上,却发现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苏晚离开时那平静得过分的脸。

没有哭闹,没有歇斯底里,甚至没有一丝留恋。

这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控的恐慌。

第三天晚上,是他给的最后期限。

他破天荒地没有加班,早早地回了别墅。

推开门,巨大的别墅里空无一人,冷冷清清,没有了往日那盏为他而留的温暖夜灯,也没有了那碗能驱散他所有疲惫的热汤。

空气里,甚至连一丝属于苏晚的味道都没有留下。

他走进衣帽间,看到那些他送给她的名牌包包和珠宝,都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他嗤笑一声,果然,她只是在闹脾气,连“离家出走”都这么不专业,连最重要的东西都忘了带。

他又走进卧室,属于她的那一半衣柜,空了。

床头柜上,属于她的那瓶安神精油,也不见了。

顾淮安的心,猛地一跳。

他有严重的睡眠障碍,是苏晚多年来用各种方法,才调配出这款独一无二的精油,每晚在他太阳穴轻轻按摩,才能让他安然入睡。

他突然意识到,昨晚,是他这几年来,第一次失眠到天亮。

一股巨大的、莫名的恐慌,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他再也无法保持冷静,拿起手机,疯狂地拨打苏晚的电话。

【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冰冷的机械女声,一遍又一遍地响起。

他不信邪,又发了条短信过去。

【苏晚,我的耐心是有限的。马上给我滚回来!】

信息,石沉大海。

顾淮安彻底慌了。他第一次意识到,苏晚好像……是真的不要他了。

他以为她是一只被他豢养的金丝雀,剪断了翅膀,断了食粮,就再也飞不出他的掌心。

他忘了。

苏晚从来都不是金丝雀。

她是一只骄傲的凤凰,即便被他亲手折断了羽翼,拔光了翎毛,只要给她一丝火星,她就能在灰烬中,涅槃重生。

而他,亲手将她推向了那片能让她重生的火海。

7 真相的碎片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顾淮安活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和焦躁之中。

他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和关系去寻找苏晚,调查了她所有的银行卡流水、消费记录、通话详单,结果都是一片空白。

她就像从这个世界上彻底蒸发了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林若微适时地表现出了她的“善解人意”。她搬进了顾淮安的别墅,名义上是“照顾”他,实则是想趁虚而入,坐稳顾太太的位置。

她学着苏晚的样子,为顾淮安布置房间,为他准备餐食,甚至在他失眠的夜里,笨拙地想要为他按摩。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弄巧成拙。

“这不是我喜欢的香薰味道!”顾淮安烦躁地挥开她的手,“这个汤太咸了!苏晚从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他第一次发现,那个他曾经以为可以轻易被取代的女人,早已像空气一样,渗透了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细节。

他习惯了她调配的、独一无二的安神精油的味道;习惯了她烹饪的、永远恰到好处的饭菜;习惯了无论多晚回家,总有一盏灯、一个人在等他。

这些他曾经视为理所当然、甚至有些厌烦的“日常”,在失去之后,才显露出它们对于他而言,是多么致命的依赖。

连续一周的严重失眠,让顾淮安的状况差到了极点。他眼下是浓重的乌青,脸色苍白,精神萎靡,在公司会议上频频走神,甚至签错了一份重要的合同,给公司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整个公司都笼罩在一种低气压之下,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生怕触了他们这位暴君老板的霉头。

林若微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想尽了办法,都无法安抚顾淮安那颗日益狂躁的心。她甚至自作主张,去苏晚曾经的工作室打探消息,结果发现,工作室早已易主。

“淮安,你别这样折磨自己了。”林若微红着眼圈,楚楚可怜地抱着他,“苏小姐她……也许只是想冷静一下,过几天就回来了。你为了她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我看着心疼。”

“滚!”顾淮安猛地推开她,眼中满是暴戾的红血丝,“如果不是你,她根本就不会走!”

这是他第一次,将责任归咎到林若微身上。

林若微愣住了,脸上血色尽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顾淮安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放缓了语气:“若微,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太乱了。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将林若微赶出了别墅,一个人颓然地坐在那张苏晚曾经最喜欢坐的沙发上。

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

他拿起手机,鬼使神差地翻出了苏晚的朋友圈。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她的朋友圈了,因为上面发的,大多是她工作的日常,那些他认为“晦气”的东西。

可现在,他却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样,疯狂地、贪婪地翻看着。

她的朋友圈很简单,有时是又完成了一件作品后的成就感,有时是深夜工作室里的一杯咖啡,有时……是他曾经送给她的一束花。

他看到了一张照片,是那套被他拍卖掉的工具。她配文:【父辈的传承,吾辈的荣光。】

他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特助的电话十万火急地打了进来。

“顾总!不好了!我们最重要的那个海外项目,‘云启资本’那边……刚刚单方面发函,终止了跟我们的所有合作!”

“什么?!”顾淮安猛地站起身,“为什么?!”

“云启资本”是他为了打开海外市场,耗费了无数心血才搭上的线。其背后的掌舵人,就是那位在拍卖会上出现的神秘男人——沈聿。这个项目一旦成功,星淮集团的市值将翻上几番。

“他们的回函上说……说……”特助的声音吞吞吐吐。

“说什么?快说!”顾淮安咆哮道。

“说,他们无法信任一个……连恩人都能随意践踏、将珍宝视为垃圾的合作者。”

轰——

顾淮安的脑子,像被一颗炸弹引爆。

他终于明白,那个男人,从一开始,就不是苏晚找来的托。

他也不是为了什么所谓的“收藏价值”,才一掷千金。

他是真的,看懂了那套工具的价值,看懂了苏晚的价值。

而自己,这个最该懂她的人,却亲手将她和她的珍宝,一起推向了深渊。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悔恨,如同海啸一般,瞬间将顾淮安彻底淹没。

他再也撑不住了,身体一软,瘫倒在地。

他像是疯了一样,开始翻箱倒柜,试图寻找任何与苏晚有关的、可以慰藉他此刻绝望心情的东西。

最后,他在一个早已被他遗忘的旧抽屉里,找到了一个上了锁的小盒子。

这是苏晚的东西,他从来没有打开过。

他找来锤子,疯狂地砸开了锁。

盒子里面,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一叠泛黄的信纸,和几张陈旧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时期的顾淮安,脸上还带着青涩和落魄,但笑得很开心。

而信纸上,是苏晚清秀的字迹。

那不是信,而是一份份……捐赠协议和感谢信。

【感谢苏晚女士,为山区失学女童捐赠……】

【感谢苏晚女士,为白血病患儿捐赠……】

【感谢苏晚女士……】

一张又一张,日期从五年前,一直延续到现在。捐赠的数额,从几千到几万不等。

而那些捐赠款的来源,全都指向一个地方——苏晚工作室的所有盈利。

顾淮安猛地想起,五年前,他曾随口问过苏晚,她的工作室看起来生意不错,为什么她自己却总是过得那么拮据。

苏晚当时只是笑了笑,说:“取之于不幸,当用之于不幸。”

他当时不懂。

现在,他懂了。

这个被他视为“晦气”、“上不得台面”的职业,这个被他嫌弃、逼迫她放弃的事业,竟然一直在以这样一种沉默而伟大的方式,温暖着这个世界上那些不幸的角落。

而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逼她放弃,他公开羞辱她,他将这份伟大的事业,称之为“原罪”。

顾淮安看着那些感谢信,看着上面那些被帮助过的孩子的笑脸,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一片片地凌迟。

他捂着脸,发出了野兽般的、痛苦的呜咽。

原来,他丢掉的,从来都不是一个只会依附他的女人。

他丢掉的,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真心爱过他、拯救过他的,神明。

8 救赎的代价

在无尽的悔恨和自我鞭挞中,顾淮安像一个疯子,开始不择手段地寻找苏晚。

他高价聘请了全城最顶尖的私家侦探,将苏晚的照片贴满了所有他认为她可能出现的地方。他甚至放下身段,去求那些曾经被他视为蝼蚁的、苏晚圈子里的同行,结果只换来鄙夷和不屑的目光。

“顾总?当初逼着苏老师辞职,当众拍卖她吃饭家伙的人,不就是您吗?现在猫哭耗子假慈悲,不觉得恶心吗?”

“苏老师那么好的人,被你伤透了心,我们都盼着她能离你这个渣男远远的,开始新生活。你休想再找到她!”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

他这才发现,在苏晚的世界里,她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她用她的善良和专业,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而他,这个曾拥有她全部爱意的男人,如今却成了她世界里,唯一的、也是最大的恶人。

巨大的恐慌,让顾淮安的行为越来越失控。他开始调查沈聿,那个带给他巨大商业危机和情感危机的男人。

他偏执地认为,一定是沈聿藏起了苏晚。

不查不知道,一查,一个让他如遭雷击的真相,被血淋淋地揭开了。

侦探的资料显示,沈聿五年前,也曾经历过一场严重的车祸。

时间、地点,竟然和顾淮安的那场车祸,惊人地吻合。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顾淮安的脑海中浮现。

他颤抖着手,拨通了当年负责处理那场事故的交警队的电话,动用关系,调出了五年前那个雨夜的所有卷宗记录。

卷宗里,清晰地记录着:

当晚,同一路段,相隔不到五百米,先后发生了两起严重车祸。

第一起,是一辆价值千万的布加迪威龙,车主,沈聿。

第二起,是一辆普通的二手福特,车主,顾淮安。

而报警记录显示,当晚唯一的目击证人,苏晚,她报警时所描述的车辆特征——包括那限量版的车牌号和独特的车身颜色——清晰地指向了沈聿的那辆布加迪。

顾淮安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他一直以为,苏晚救的是他。他一直把这份救命之恩,当做是自己可以心安理得接受她付出的筹码,甚至是后来可以轻慢她、厌弃她的底气。

可现在,现实却告诉他,他从头到尾,都搞错了。

苏晚那天晚上,真正想救的人,是沈聿。

而他,不过是恰好出现在了同一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被命运“附赠”的一个倒霉蛋。

那为什么……为什么苏晚后来会守在他身边,为他倾尽所有?

一个更让他不寒而栗的念头,浮了上来。

他发疯似的冲出办公室,驱车赶往当年那家医院。他找到了当时的主治医生,那个已经退休的老教授。

“医生,我求求您,您再好好想想,”他抓着老教授的手,像个疯子一样苦苦哀求,“五年前,那个雨夜,送来两个重伤的病人,您还有印象吗?那个叫苏晚的女孩,她……她到底是怎么说的?”

老教授被他吓了一跳,但还是努力回忆了起来。

“哦……我想起来了。那个女孩,真是个了不起的人。”老教授感慨道,“当时情况很乱,两个病人都很危急。她把你送来之后,就一直守着你,寸步不离。”

“那我呢?我是说……另一个病人呢?”顾淮安的声音都在发抖。

“另一个?”老教授皱了皱眉,“另一个病人的情况更严重,但他的家属很快就赶到了,直接安排了最好的专家团队。倒是你,当时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全靠那个苏小姐一个人忙前忙后。”

“后来,我听护士说,那个苏小姐当时好像是认错人了。她好像……以为你就是另一个病床上的那位先生。”

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

这四个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顾淮安的心上。

所有的谜团,在这一刻,全部解开。

苏晚报警时,描述的是沈聿的车。所以,她以为自己救下的人,是沈聿。

当她守在医院,衣不解带地照顾他,为他垫付医药费时,她也以为,自己照顾的人是沈聿。

直到后来,他醒来,她才发现,自己从头到尾,都救错了人。

可她,并没有因此而放弃他。

这个善良到愚蠢的女人,在发现自己救错人之后,非但没有离去,反而因为他一无所有、无人依靠,而生出了更深的怜悯。她将错就错,继续为他付出,为他疗伤,为他倾尽所有……

而他呢?

他是怎么回报她的?

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份本不属于他的“救命之恩”,并以此为筹码,伤害她,践踏她,逼迫她,羞辱她!

他把她的善良,当成了理所当然。

把她的怜悯,当成了卑微的爱恋。

他甚至因为她那份沉重的、本不该由他来承受的恩情,而感到厌烦和窒息,最终将她弃如敝履!

“噗——”

一股腥甜的液体,从顾淮安的喉咙里猛地涌了上来。

他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医院洁白的地板。

锥心刺骨的悔恨,像最恶毒的蛊虫,疯狂地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终于明白,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

他失去的,不是一个爱他的人,而是一个……在他最不堪的时候,愿意将错就错,用神明般的善良,将他从地狱里捞出来的,唯一的救赎。

他踉踉跄跄地跑出医院,像一具行尸走肉,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该做什么。

全世界那么大,他却再也找不到那个,能让他心安的归宿了。

就在他失魂落魄之际,街头巨大的LED屏幕上,正在播放一则财经新闻。

“近日,由‘云启资本’沈聿先生领投,新锐遗体修复师苏晚女士创办的‘晚工作室’,正式宣布成立。据悉,该工作室将致力于提供国内最顶级、最人性化的生命告别服务,其独特的理念和专业的团队,已获得业内外高度关注……”

屏幕上,苏晚穿着一身干练的黑色职业装,站在窗明几净、充满了艺术感的工作室里。她的身边,站着气度从容的沈聿。

她剪了短发,整个人看起来自信、强大、光芒四射。

那是一种顾淮安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脱胎换骨般的美。

她不再是那个会为他洗手作羹汤、会用温柔的眼神看着他的“顾太太”。

她是苏晚,是受人尊敬的苏老师,是一个在他永远无法触及的世界里,闪闪发光的女王。

顾淮安呆呆地看着屏幕,看着她脸上那抹平静而疏离的微笑,看着她和沈聿之间那种无需言语的默契。

他的心,一瞬间,被嫉妒和悔恨的烈火,烧成了灰烬。

9 不再回头

“晚工作室”的成立,在业界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不仅仅是因为有“云启资本”这样的大鳄背书,更是因为苏晚所展现出的、超越时代的理念和无可挑剔的专业水准。

她将遗体修复,从一项单纯的技术工作,升华成了一种生命美学。她的工作室,不像传统殡仪馆那样冰冷、压抑,反而像一个安静的、充满了艺术气息的画廊。每一位逝者在这里,都会得到最体面、最温柔的对待。

许多名门望族、社会名流,都慕名而来,希望能预约到苏晚的服务。她的日程,被排得满满当当。“苏老师”这个称呼,也成了业内一个金字招牌。

我的生活,也终于走上了正轨。

沈聿是一个极具绅士风度的合作伙伴。他给了我百分之百的创作自由和决策权,从不过问工作室的具体运营,只在需要的时候,为我扫清一切障碍。

我们见面的次数不多,大多是在讨论工作室未来发展的会议上。

他看我的眼神,永远带着欣赏和尊重。他会认真倾听我对修复技术的每一个新想法,会和我探讨生命哲学的终极意义。

和他在一起,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被理解的轻松。

我从不认为他是我的救世主。他是我的伯乐,一个真正能看懂我价值的人。

这天,我刚刚结束了一场长达十几个小时的修复工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公寓。

打开门,却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饭菜香味。

沈聿竟然在我的公寓里。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袖子挽到了手肘,身上系着一条我买的、略显滑稽的卡通围裙,正在厨房里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我愣住了。

“回来了?”他听到动静,从厨房里探出头,对我笑了笑,“看你朋友圈说今天有个大活,猜你肯定没时间吃饭。我自作主张,借用了你的厨房,不介意吧?”

“我……”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快去洗手,马上就可以吃饭了。”他语气自然得,仿佛我们是相识多年的老友。

我坐在小小的餐桌前,看着他为我盛汤布菜。四菜一汤,都是些清淡滋养的家常菜。

“你怎么会……有我家的钥匙?”我忍不住问。

“你忘了?这间公寓的房东,是我。”他坦然道,“当初你租房的时候,我就让中介把你引到这里来了。放心,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擅自闯入。今天,是第一次。”

我的心里,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

“沈聿,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看着他,认真地问。

他放下筷子,也认真地看着我,眼神深邃如海。

“因为,我欠你一句谢谢。”他缓缓开口,“五年前,那个雨夜,我能活下来,是因为你打了那个报警电话。”

我的心,猛地一跳。

“你……都知道了?”

“嗯。”他点了点头,“我找了你五年。直到那天的拍卖会,我才终于确定,那个在电话里冷静地指导急救中心、救了我一命的女孩,就是你。”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苏晚,我不是顾淮安。我分得清,什么是交易,什么是恩情,什么是……欣赏。”

他的目光,坦然而真挚,不带一丝杂质。

那一刻,我心中最后的一丝壁垒,也悄然融化。

我们相视一笑,没有再多言语,但彼此都明白,有一种全新的、超越了合作伙伴的情感,正在我们之间悄然滋生。

而另一边,顾淮安在看到新闻之后,彻底疯了。

他抛下了濒临破产的公司,不顾林若微的哭闹哀求,像一个最卑微的信徒,开始了漫长的“朝圣”之路。

他每天都守在“晚工作室”的门口,从清晨到深夜。

他不吵,不闹,也不敢上前。他只是远远地站着,贪婪地看着那个他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遥不可及的身影。

他看到她穿着专业的白色工作服,冷静而专注地与客户交谈。

他看到她抱着鲜花,去参加行业论坛,在台上侃侃而谈,自信得闪闪发光。

他看到沈聿开着车来接她,为她拉开车门,用珍视的目光看着她。

每一幕,都像一把刀,在他的心上反复凌迟。

他开始学着她朋友圈里发过的样子,去给流浪动物救助站捐款,去给贫困山区的孩子寄书。他试图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去理解她的世界,去弥补自己犯下的罪过。

可他做的越多,就越是感到绝望。

因为他发现,他永远也无法成为她。他骨子里的自私和功利,让他所做的一切,都像一场可笑的模仿秀。

一场大雨的傍晚,我跟沈聿开完会,从工作室里走出来。

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蜷缩在街角屋檐下,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身影。

是顾淮安。

他瘦了很多,胡子拉碴,昂贵的西装皱巴巴地贴在身上,眼中布满了血丝,像一个落魄的流浪汉。

看到我出来,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亮。

他踉踉跄跄地朝我跑来,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我。

沈聿快步上前,挡在了我的身前,冷冷地看着他:“顾总,请自重。”

“苏晚……晚晚……”顾淮安的嘴唇哆嗦着,雨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从他憔悴的脸上滑落。

他绕过沈聿,“扑通”一声,在我面前,重重地跪了下去。

这个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像一条被主人抛弃的狗,卑微到了尘埃里。

“晚晚,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他泣不成声,用拳头狠狠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我不是人,我混蛋!我不该那么对你……求求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把公司给你,我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你!只要你回来……只要你肯回来……”

周围的路人纷纷侧目,对着我们指指点点。

我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我曾用尽生命去爱的男人,如今在我面前,上演着这出迟来的、深情的忏悔。

我的心里,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就像看着一个与我无关的、可悲的陌生人。

我从包里拿出一把伞,递给沈聿,然后,我走上前,蹲下身,与跪在地上的顾淮安平视。

我的动作,让他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苗。

“晚晚,你……”

“顾淮安,”我轻轻开口,打断了他,“你知道吗?在我修复遗体的时候,有一个原则。”

他愣愣地看着我。

“那就是,我们只修复,不救赎。”

“一个生命,一旦逝去,就再也回不来了。我们能做的,只是让它走得体面一些。”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们之间的爱情,也一样。它已经死了。”

“在我把它拍卖掉的那一刻,它就已经,彻彻底底地死了。”

10 最后的告别

我的话,像一把无形的、最锋利的刀,彻底斩断了顾淮安眼中最后那点希冀的火苗。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不……不……没有死……”他疯了一样地摇头,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抓住我的衣角,却被我轻巧地避开。

“晚晚,它没有死!它还活着!在我心里,它一直都活着!”他语无伦次地嘶吼着,像一个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做着最后的、徒劳的挣扎。

“你看,我把这些都带来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慌乱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被雨水浸湿的文件袋,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倒在了湿漉漉的地上。

那是星淮集团的股权转让书,是他名下所有房产的证件,是他所有银行卡的密码……是他如今仅剩下的、所有的一切。

“都给你!这些全都给你!”他匍匐在地上,试图将那些被雨水打湿的文件捧到我面前,“晚晚,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我只要你回来……”

雨越下越大,冰冷的雨点砸在那些纸张上,将上面的字迹晕染得模糊不清。

就像我们之间,那段早已面目全非的过去。

我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此刻卑微到尘埃里的模样,心里只剩下一片苍凉的平静。

我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就像多年前,他居高ลิ下地看着我一样。只是,我的眼中,没有他当年的轻蔑与残忍,只有一片淡漠的、宛如神祇般的悲悯。

“顾淮安,”我的声音,被雨声冲刷得有些飘忽,却异常清晰,“你错了。”

“你爱的,从来都不是我。”

“你爱的,只是那个能让你心安、能满足你所有需求、能证明你被人无条件深爱着的‘功能’。你只是……习惯了我的存在。”

“现在,你失去这个功能了,所以你恐慌,你害怕,你追悔莫及。但这并不是爱。这只是一个巨婴,在失去了他的奶嘴之后,声嘶力竭的哭闹。”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自我感动的深情假象,露出底下那自私、懦弱的内核。

他的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至于这些东西……”我低下头,看了一眼地上那堆狼藉的、代表着巨额财富的文件,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一丝讽刺的弧度。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名片。

那是我自己的名片,上面印着“晚工作室创始人,苏晚”。

我弯下腰,将那张干燥、挺括的名片,轻轻地放在了那堆湿透了的文件之上。

“顾先生,”我最后一次,用这种客气而疏离的称呼,对他说道,“真可惜。”

“我的工作,是修复遗体,让破碎的生命重归完整。”

“而不是,回收垃圾。”

说完,我不再看他一眼,转身,毫不留恋地向沈聿走去。

沈聿撑着伞,一直安静地等在不远处。他看着我,眼中没有胜利者的得意,只有深沉的心疼与温柔。他自然地伸出手,将我揽入怀中,用伞为我撑起了一片没有风雨的天地。

“我们回家。”他轻声说。

“嗯,回家。”我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感受着那份久违的、安稳的温暖,轻声回应。

身后,传来顾淮安撕心裂肺的、绝望到极致的哭嚎。

那哭声,被淹没在滂沱的雨幕里,渐渐远去,直至再也听不见。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顾淮安。

我听说,星淮集团最终还是破产清算了。他变得一无所有,精神也彻底垮了,被送进了疗养院。

我听说,林若微在顾淮安倒台后,立刻就抛弃了他,试图去攀附别的权贵,却因为名声太差,在圈子里再也混不下去,最后下场凄惨。

我也听说,顾淮安在疗养院里,唯一清醒的时候,就是一遍又一遍地,在纸上画着那套他亲手拍卖掉的修复工具。他画得那么专注,那么虔诚,像一个最执着的信徒,在忏悔他永世无法被宽恕的罪孽。

但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一年后,我和沈聿在冰岛举行了一场小型的婚礼。

在绚烂的北极光下,他为我戴上戒指,眼神郑重而深情。

“苏晚,”他说,“谢谢你,五年前,在那个雨夜里,没有放弃我。也谢谢你,五年后,在人生的废墟上,选择了我。”

我看着他,笑了。

我知道,我曾经用我的双手,将一个破碎的男人,从地狱里拼凑回人间。

他却用他的虚荣和自卑,将我重新推回了地狱。

而现在,我终于等到了那个,能与我并肩而立,一起将这个破碎的世界,重新拼凑完整的人。

我的新生,与任何人无关。

这是我,亲手为自己赢得的,最璀璨的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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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更新时间:2025-06-11 19:1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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