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夜班启程
雨点砸在公交总站顶棚上的声音像是无数细小的鼓点。齐阳站在调度室窗前,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灯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刚刚领到的夜班排班表。
"424路,夜班,22:00-02:00"这几个字被反复折叠的边缘已经有些起毛。
"小齐啊,别发呆了,该去做发车准备了。"队长老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伴随着打火机清脆的响声和随之飘来的烟味。
齐阳转过身,看见老陈正靠在办公桌边吞云吐雾,那双布满皱纹的眼睛在烟雾后显得格外疲惫。"队长,这条线...为什么非得是我?队里不是还有几个老司机吗?"
老陈深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灰色的烟雾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朦胧的屏障。"你是队里最年轻的,适应能力强。这条线停了十年,现在市里要求恢复夜班车,从今晚开始试运营一个月。"他顿了顿,"老司机们...都有些忌讳。"
齐阳感觉后颈一阵发凉。"是因为十年前那起事故?"
老陈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他掐灭烟头,声音压低了八度:"谁跟你提那事了?"
"网上能查到,"齐阳咽了口唾沫,"十年前4月24日凌晨,424路夜班车在临江大桥附近失控坠江,七人死亡。"
办公室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雨声和远处其他公交车发动时的轰鸣。老陈的脸色在荧光灯下显得灰白,他慢慢站起身,走到齐阳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都是过去的事了。车子检查过了,全新的,安全系数比十年前高多了。"老陈的语气突然轻松起来,但齐阳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去吧,别多想。跑完这趟夜班,明天给你调回白班。"
齐阳点点头,拿起桌上的工作包走向车库。走廊的灯光忽明忽暗,他的影子在墙上拉长又缩短,像是有生命般跟随着他。
424路公交车安静地停在车库最角落的位置,车身崭新的蓝色漆面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光。齐阳绕着车走了一圈,做例行检查。轮胎、灯光、刹车...一切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当他拉开车门准备上车时,一阵冷风突然从车库深处吹来,带着一种奇怪的潮湿气息,像是从水底升起的风。齐阳打了个寒颤,回头望去,只看到一排排空荡荡的停车位延伸向黑暗。
"有人吗?"他喊道,声音在空旷的车库里回荡。
没有回应。齐阳摇摇头,暗笑自己神经过敏,转身上了车。
驾驶座比他平时开的白班车要舒服些,仪表盘在黑暗中泛着柔和的绿光。齐阳调整后视镜时,突然注意到镜中自己的脸色异常苍白,眼睛下方有浓重的阴影——这不仅仅是灯光的效果。
"见鬼..."他轻声咒骂,从包里掏出保温杯,灌了一大口浓茶。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却驱散不了心头那种莫名的不安。
21:55,齐阳启动引擎,公交车发出低沉的轰鸣。雨似乎更大了,挡风玻璃上的水珠被雨刮器一次次扫开,又立刻被新的雨水覆盖。
他打开车内广播,主持人欢快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车厢里显得格外突兀:"...接下来为您播放的是《雨一直下》,希望在这个潮湿的夜晚为您带来一丝温暖..."
齐阳苦笑着调低了音量。温暖?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这种虚假的安慰。
22:00整,齐阳按下关门按钮,424路夜班车缓缓驶出总站。雨水在车窗外形成流动的水帘,路灯的光晕在水中扭曲变形,像是无数漂浮的眼睛。
前三站都无人上车,齐阳开始怀疑今晚会不会空跑全程。车厢里只有他一个人,监控屏幕上的画面显示着空荡荡的座椅,偶尔因为信号干扰出现雪花点。
"看来没人会在大雨天坐夜班车..."齐阳自言自语,声音在密封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响亮。
然而,当车子接近第四站"滨江花园"时,齐阳远远看到站牌下隐约有个身影。那是一个穿着蓝色雨衣的人影,低着头站在雨中,一动不动。
齐阳减速进站,雨刮器加速摆动,试图为他提供更清晰的视野。站台上确实站着一个人——一个身形瘦削的女性,蓝色雨衣的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公交车停稳,前门发出气压释放的嘶嘶声,缓缓打开。蓝衣女子低着头走上车,雨水从她身上滴落,在台阶上形成一小滩水洼。
"晚上好,请投币或刷卡。"齐阳习惯性地说。
女子没有回应,也没有任何付费的动作,只是径直走向车厢中部。齐阳注意到她的脚步很奇怪,像是拖着什么重物,又像是鞋子太滑不敢用力。
"女士?请投币或刷卡。"齐阳提高声音重复道。
女子停下脚步,缓缓转头。在车厢昏暗的灯光下,齐阳看到一张惨白的脸,嘴唇泛着不自然的青紫色,眼睛大而无神,像是两个黑洞。
"我的月票...在水里..."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水波荡漾的回音。
齐阳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女子说完就转身走向座位,雨衣下摆滴落的水珠在过道上留下一串痕迹,但奇怪的是,那些水迹很快就消失了,仿佛被车厢地板吸收了一般。
齐阳从后视镜观察这位奇怪的乘客。女子坐在车厢中部靠窗的位置,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雨水顺着她的雨衣不断滴落,但座位却没有被打湿的迹象。
"可能是精神不太正常..."齐阳安慰自己,按下关门按钮继续前行。雨似乎更大了,敲打车顶的声音密集得让人心烦。
23:15,公交车驶向"金融中心"站。这是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之一,即使在雨夜也应该有乘客。然而当车子进站时,站台上空无一人——除了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
男子站在站台边缘,离马路只有一步之遥,似乎毫不在意飞驰而过的车辆溅起的水花。他的深色西装已经完全湿透,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右手紧攥着一个变形的手提包。
齐阳停车开门,男子踉跄着冲上车,差点摔倒。他身上散发着一股奇怪的气味——不是雨水的潮湿,而是更浓重的、像是河底淤泥的味道。
"先生,您没事吧?"齐阳问道,同时注意到男子西装上有几处深色污渍,在车内灯光下呈现出暗红色。
男子没有回答,也没有付费,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嘴里不断重复着:"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他的声音颤抖,带着深深的悔恨。
齐阳皱起眉头:"先生?"
男子突然转向齐阳,眼睛瞪得极大,眼白布满血丝:"我不是故意的...刹车失灵了...我没看到..."他的声音突然提高,几乎是在尖叫,"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齐阳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撞到了驾驶座护栏。"先生,请您冷静..."
但男子已经转身跌跌撞撞地走向车厢后部,开始对着空气做递东西的动作,嘴里依然念叨着道歉的话。齐阳从后视镜看到,男子坐在了最后一排,正好是蓝衣女子正后方的位置,但两人似乎都对彼此的存在毫无察觉。
车厢里的温度似乎下降了几度,齐阳调高了暖气,但毫无效果。他看了眼监控屏幕,画面突然闪烁起来,在雪花干扰中,他看到蓝衣女子和西装男都抬起了头,正直勾勾地盯着摄像头——或者说,盯着正在看监控的他。
齐阳猛地移开视线,心跳如鼓。一定是设备受潮了,他告诉自己,一定是这样。
23:30,雨势稍缓,但雾气开始从江面升起,给路灯罩上了一圈圈光晕。公交车驶入"老年活动中心"站,站台上,一位拄拐杖的老太太正向公交车招手。
齐阳停车开门,老太太缓慢地登上来,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力。她穿着老式的深色棉袄,头发花白,脸上皱纹纵横,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浑浊不堪,却含着泪水。
"奶奶,这么晚还出门啊?"齐阳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些,尽管他的神经已经绷得像弓弦一样紧。
老太太抬起头,泪水顺着皱纹流下:"我孙子...我孙子放学没回家...他们说车子掉水里了...我得去找他..."
齐阳的血液瞬间凝固。十年前的事故报道中特别提到,遇难者中有一对祖孙,奶奶是去接上补习班晚归的孙子。
"现、现在很晚了,您要不要先回家?"齐阳结结巴巴地说,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方向盘。
老太太摇摇头,步履蹒跚地走向车厢后部,坐在了蓝衣女子旁边。令人不安的是,女子和西装男对老太太的出现毫无反应,三人就像处在不同的空间里。
齐阳的手心全是冷汗,他机械地关上车门,继续前行。车内的空气变得沉重而潮湿,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广播突然发出刺耳的杂音,然后彻底安静了。齐阳试图调台,但所有频道都只剩下沙沙的噪音。就在这时,他听到车厢后部传来老太太低低的啜泣声,和另一个声音——像是水滴不断落在地板上的声音,但比雨水滴落更粘稠,更沉重。
齐阳不敢回头看,只能死死盯着前方的道路。雾气越来越浓,能见度已经不足二十米,他不得不放慢车速。
午夜12点整,当时钟的数字跳变时,公交车刚好到达"第一中学"站。站台上空荡荡的,只有路灯在雾中形成模糊的光团。
齐阳正准备直接驶过,突然看到一个穿校服的女孩站在站牌下。她全身湿透,长发贴在苍白的脸上,手里紧握着一个浸湿的书包,校服胸口处别着"市一中"的校徽。
"该死..."齐阳咒骂着,却还是停下了车。门开了,女孩静悄悄地上了车,没有看齐阳一眼,径直走向车厢中部,坐在了西装男前面的位置。
从后视镜中,齐阳看到女孩坐下后开始剧烈咳嗽,从嘴里吐出浑浊的液体,但那些液体一接触地面就消失了,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女孩的校服裙摆不断滴水,在她脚下形成一个小水洼,水面反射着诡异的微光。
现在车厢里有四个乘客了:蓝衣女子、西装男、老太太和校服女孩。他们安静地坐着,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流,但齐阳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氛围在他们之间流动——就像他们被某种无形的纽带连接在一起。
齐阳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击着不规则的节奏,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他看了眼路线图,还有五站就到终点站了。他决定到达终点站后就报告车辆故障,今晚无论如何都不再跑第二趟。
车子继续在雨雾中穿行,窗外的世界变得模糊而不真实。齐阳感到一阵眩晕,仿佛自己正在驾驶的不是公交车,而是一艘在迷雾中航行的幽灵船,乘客们都是沉默的水手,而他正带领他们驶向某个未知的目的地。
就在这时,广播突然又响了起来,但传出的不是音乐,而是一个机械的女声:"下一站,临江大桥北,请准备下车的乘客..."
齐阳浑身一震——临江大桥北站早在五年前就取消了,因为那里几乎没有居民区。更诡异的是,当他看向前方时,那个废弃的站牌正孤零零地立在雾中,站牌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但隐约能辨认出"临江大桥北"几个字。
车内的温度骤然下降,齐阳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在面前形成一小团云雾。他颤抖着踩下刹车,公交车缓缓停在了那个早已不存在的站台前。
车门打开的瞬间,四位沉默的乘客同时站了起来。
第二章·亡者重现
车门打开的瞬间,四位沉默的乘客同时站了起来。
齐阳的手指死死扣住方向盘,指节泛白。从后视镜中,他看到四位乘客排成一列,缓缓走向车门。蓝衣女子走在最前面,她的雨衣不再滴水,而是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透;西装男子紧随其后,仍在不断重复着"对不起";老太太拄着拐杖,步履蹒跚;校服女孩走在最后,长发遮住了脸,只能看到她不断滴水的校服下摆。
他们下车后没有走向站台,而是径直朝江边的护栏走去。齐阳的喉咙发紧,某种直觉告诉他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却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动弹不得。
第一个翻过护栏的是蓝衣女子。她轻盈地跨过栏杆,像一片落叶般消失在浓雾中,甚至没有溅起水花的声音。接着是西装男子,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翻过去,嘴里还在念叨着道歉的话。老太太在护栏边犹豫了一下,回头望向公交车——齐阳确信她是在看自己——然后也跟着翻了过去。
最后是校服女孩。她站在护栏边,突然转头看向公交车。即使隔着雨雾和距离,齐阳也能感觉到那视线像冰锥一样刺穿挡风玻璃,直直扎进他的瞳孔。女孩缓缓抬起手,指向齐阳,然后向后一仰,消失在江面的雾气中。
"不!"齐阳终于挣脱了那种诡异的僵硬状态,猛地拉上手刹,冲下车奔向护栏。冰冷的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制服,但他顾不上这些。他跑到护栏边向下望去,只见江水在雨中泛起无数涟漪,雾气在水面盘旋,哪里还有人的踪影?
护栏上湿漉漉的,齐阳伸手触碰,发现那不是雨水,而是某种更粘稠的液体。他缩回手,借着远处路灯的微光,看到指尖沾染了暗红色的痕迹。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护栏上刻着一行小字:"纪念424路公交事故遇难者 1998.4.24"
日期像一记重拳击中他的胃部——今晚正是事故十周年忌日。
齐阳跌跌撞撞地回到车上,浑身湿透,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他锁死所有车门,仿佛这样就能把刚才看到的景象锁在记忆之外。车厢里还残留着那种河底淤泥的腥味,地板上有几处水渍,但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发。
仪表盘上的电子钟显示01:30。齐阳颤抖着掏出手机,犹豫了几秒,还是拨通了队长老陈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老陈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喂?小齐?出什么事了?"
"队长,我...我可能见鬼了..."齐阳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布料摩擦的声音,似乎老陈突然坐直了身体。"你在哪?遇到了什么?"他的声音完全清醒了,还带着一丝齐阳从未听过的紧张。
齐阳断断续续地描述了今晚遇到的四位乘客和他们在临江大桥北站消失的情景。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几乎变成了耳语:"队长,今晚是4月24日..."
"我就知道今晚会出事。"老陈长叹一声,声音突然苍老了十岁,"十年前那辆坠江的424路,就是在4月24日凌晨2点出的事。你遇到的...大概是那几个没找到尸体的遇难者。"
齐阳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什么意思?"
"事故中七人死亡,其中三人的尸体被打捞上来,另外四个..."老陈顿了顿,"包括那对祖孙和一个女学生,还有...算了,电话里说不清楚。你现在立刻回总站,今晚的运营取消。"
齐阳看向车厢监控屏幕,浑身血液几乎凝固——四个湿漉漉的身影依然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正齐刷刷地抬头看着摄像头,仿佛能透过屏幕与他对视。
蓝衣女子缓缓抬起手,指向车厢地板。齐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泡烂的皮夹。他颤抖着捡起来,里面是一张模糊的月票,日期停留在2013年4月23日。
"他们...想告诉我什么?"齐阳对着电话喃喃道。
老陈的声音变得严肃:"十年前的事故,有四个遇难者的遗物始终没找到。也许他们只是想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听着,齐阳,你现在立刻开车回总站,不要停留,不要看后视镜,不要回应任何声音。明白吗?"
齐阳咽了口唾沫,刚要回答,突然听到车厢后部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到最后一排座位下躺着一个锈迹斑斑的怀表。
"齐阳?齐阳!你还在听吗?"老陈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
"在...我在。"齐阳强迫自己转回头,"队长,他们...他们还在车上。"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老陈沉重的呼吸声。"开车,齐阳。现在,立刻开车回总站。不要碰任何东西,不要和他们说话。就当...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齐阳挂断电话,双手紧握方向盘,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深吸一口气,松开手刹,踩下油门。公交车缓缓启动,驶离那个不该存在的站台。
雨似乎小了些,但雾气更浓了,像一堵白色的墙包围着公交车。齐阳死死盯着前方不到十米可见的路面,强迫自己不去看后视镜,不去想车厢后部可能存在的"乘客"。
然而,某种冰冷的直觉告诉他,他们正在靠近他。他能感觉到后颈的汗毛竖起,仿佛有冰冷的呼吸吹在上面。车内的温度持续下降,挡风玻璃内侧开始结霜,齐阳不得不打开除霜器。
"司机...师傅..."一个细若游丝的声音从车厢中部传来,像是蓝衣女子的声音,"我的...月票..."
齐阳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专注于路面。老陈说过不要回应,不要理会。他加大油门,公交车在空荡的街道上加速行驶。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这次是西装男的声音,近在咫尺,仿佛就站在驾驶座旁边。齐阳用余光看到一团模糊的影子在副驾驶位置晃动,但他坚决不转头确认。
公交车驶过一个个空无一人的站台,路灯的光晕在雾中变成一个个模糊的黄色球体。齐阳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汗水顺着背脊流下,尽管车内冷得像冰窖。
突然,一双苍白的手从后方伸来,搭在齐阳的肩膀上。那触感湿冷刺骨,像是浸泡多时的尸体。齐阳差点尖叫出声,但他死死咬住嘴唇,继续盯着前方的道路。
"我孙子...看到我孙子了吗..."老太太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水底的回音。
齐阳的视线开始模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他眨眨眼,看到前方的雾气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江滨公园总站的站牌。还有不到五百米,他就能结束这场噩梦。
就在这时,校服女孩突然出现在副驾驶座上,全身湿透,长发滴着水,遮住了脸。"你知道真相..."她的声音不像其他"乘客"那样飘忽,而是异常清晰,"找到我们...找到真相..."
齐阳再也无法忍受,他猛地踩下刹车,公交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停在总站入口处。当他再次看向副驾驶座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总站值班室的灯光透过雨雾显得格外温暖。齐阳跌跌撞撞地冲进去,把值班的老张吓了一跳。
"老天!小齐,你怎么了?看起来像见了鬼一样!"老张放下报纸,惊讶地看着浑身湿透、脸色惨白的齐阳。
齐阳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他环顾四周,确认值班室里只有老张一人,才稍微放松了些。"今晚...今晚的424路..."
老张的表情突然变得警惕,他站起身,关上了值班室的门。"你遇到什么了?"
齐阳简短地描述了今晚的经历,但没有提及"乘客"们跟随他回到总站的部分。老张听完,脸色变得异常严肃,他走到文件柜前,从最底层抽出一个积满灰尘的文件夹。
"十年前的事故报告,"老张压低声音说,"官方版本和真实情况有些...出入。"
齐阳接过文件夹,翻开第一页。那是一张泛黄的报纸剪报,标题是《424路公交坠江事故致7死15伤》。报道内容很简短,只说公交车因雨天路滑失控坠江,司机和六名乘客当场死亡,另有十五人受伤。
"六名乘客?"齐阳皱眉,"队长说七人死亡。"
老张点点头,继续翻动文件,露出一张内部事故报告复印件。"官方公布的死亡名单上有六人,但实际上有七人死亡。第七个...是个流浪汉,没人认领尸体,也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在那辆车上。"
齐阳的视线落在死亡名单上,四个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蓝小芸(24岁,公司职员)、李国强(42岁,货车司机)、王秀兰(68岁,退休)和她的孙子张明(12岁,学生)。这正是他今晚遇到的四位"乘客"。
"那个女学生呢?"齐阳问道,"我今晚还看到一个穿校服的女孩。"
老张的手突然颤抖起来,他快速翻到文件最后一页,那是一张被水浸过又干涸的照片,上面是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市一中十年前确实有个学生在事故中失踪,但官方报告里没有她...因为她的尸体从未被找到,家长也不承认她在那辆车上。"
齐阳仔细看着照片,在角落里发现一个模糊的身影——正是他今晚见到的校服女孩,同样的长发,同样的校徽。
"她叫什么名字?"齐阳问道。
老张摇摇头:"不知道。这张照片是事故第二天在江边发现的,没人知道她是谁。"他顿了顿,"小齐,这件事到此为止。明天我会告诉队长你车坏了,今晚的事...最好不要告诉其他人。"
齐阳点点头,但当他走出值班室时,他注意到公交车的监控屏幕突然亮了起来,显示着空无一人的车厢。然而,在最后一排座位上,静静地放着四样东西:一个泡烂的皮夹、一个变形的怀表、一个儿童水壶和一枚校徽。
凌晨三点,齐阳躺在员工休息室的床上,却毫无睡意。每当他闭上眼睛,就会看到蓝衣女子惨白的脸,或是校服女孩指向他的手。窗外,雨依然下个不停,敲打着铁皮屋顶,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门。
他翻身坐起,拿出手机搜索"424路公交事故"。大多数结果都是当年的简短报道,内容大同小异。但在翻到第五页时,一个名为"临江大桥灵异事件"的论坛帖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帖子发布于五年前,标题是《424路亡魂未安》。发帖人自称是当年事故的目击者之一,声称官方报告掩盖了真相。齐阳点开帖子,内容让他脊背发凉:
"那天晚上我开车跟在424路后面,亲眼看到那辆车不是意外坠江。当时桥上有一辆货车突然失控,朝人行道冲去,那里站着一群刚下晚自习的学生。424路司机做了个急转弯,故意冲入江中,用车身挡住了货车...他救了那些学生,却牺牲了自己和车上乘客。"
帖子继续写道:"最诡异的是,事故发生后,有人看到四个湿漉漉的身影站在江边,好像在寻找什么。后来每年的4月24日,临江大桥附近都会有人报告看到'湿漉漉的鬼魂'..."
齐阳的手指悬停在屏幕上。这与老张给他的官方报告完全不同。如果帖子说的是真的,那么424路司机是个英雄,而不是官方报告中描述的"因操作不当导致事故"。
他继续往下翻,看到一条回复:"四个亡魂找不到安息,是因为他们的遗物被人偷走了。事故后有些混蛋假装救援人员,实际上是在搜刮死者财物。那些亡魂每年回来,是在寻找属于他们的东西。"
齐阳想起今晚在车上发现的皮夹、怀表、水壶和校徽。校服女孩说的"找到真相"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指的不是事故真相,而是他们被偷走的遗物?
窗外突然响起一声闷雷,闪电照亮了整个休息室。在那一瞬间的亮光中,齐阳看到窗玻璃上凝结的水珠形成了四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他猛地跳下床,冲到窗前,但水珠已经恢复正常,刚才的景象仿佛只是他的想象。然而,窗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张纸条,被雨水浸湿了一半,但还能辨认出上面的字迹:
"帮帮我们...找到真相...安息..."
纸条背面是一个地址:临江旧货市场17号铺。
齐阳看了看表,凌晨3:30。距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但他知道,自己已经卷入了一个十年前未解的谜团中。而那些"乘客",无论他们是什么,显然选择了他作为解决问题的媒介。
他深吸一口气,把纸条塞进口袋。明天——不,今天——他要去那个旧货市场看看。不知为何,他感觉校服女孩提到的"真相"与那个被官方报告抹去的第七个死者有关。
窗外,雨声中似乎夹杂着低语,像是四个声音在同时诉说一个被埋藏了十年的故事。齐阳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第三章·旧货市场的秘密
清晨的临江旧货市场笼罩在一层薄雾中,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潮湿木材的气味。齐阳站在市场入口处,看着陆续开门的店铺,手指不自觉地摸向口袋里的纸条——临江旧货市场17号铺。
现在是早上七点,齐阳只睡了不到三小时。从公交总站出来后,他直接回了家,却根本无法入睡。每次闭上眼睛,那些湿漉漉的乘客就会出现在他脑海中。最终,他决定提前来旧货市场调查,然后再去公司汇报昨晚的"车辆故障"。
"17号...17号..."齐阳沿着潮湿的通道前行,数着店铺编号。旧货市场的布局像个迷宫,编号顺序毫无规律可言。转过一个堆满老式收音机的拐角后,他终于看到了锈迹斑斑的"17"数字钉在一间低矮的店铺门上。
这家店看起来已经很久没营业了。橱窗积满灰尘,里面堆满了模糊不清的杂物。门把手上挂着一块"暂停营业"的牌子,但齐阳注意到门缝下有一线光亮透出——里面有人。
他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没有回应。他又敲了敲,这次更用力些。
"打烊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齐阳弯腰对着门缝说:"我...我是来询问关于424路公交的事情。"
门内突然安静了。几秒钟后,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你是谁?"声音警惕而紧张。
"我叫齐阳,是公交公司的司机。昨晚..."齐阳犹豫了一下,"昨晚我开了424路的夜班车。"
门猛地打开,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出现在门口。他大约七十多岁,灰白的头发稀疏地贴在头皮上,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手——少了三根手指,只剩下拇指和食指。
"进来。"老人简短地说,侧身让出通道。
店铺内部比外观看起来大得多,但也更加拥挤。每一寸空间都堆满了各种旧物:生锈的自行车零件、破损的瓷器、发黄的书本、老式钟表...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金属氧化的气味。
老人——他自称老吴——领着齐阳穿过杂乱的过道,来到店铺后方的一个小房间。这里相对整洁,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一个保险柜。
"坐。"老吴指了指椅子,自己则走到保险柜前,用仅剩的两根手指熟练地转动密码盘。"你是十年来第一个主动来问我424路事故的人。"
齐阳的背脊一阵发凉:"你怎么知道我是为事故而来?"
老吴发出一种像是咳嗽又像是笑声的声音:"因为17号铺不卖东西,小子。这里只保存真相。"保险柜门打开了,他取出一个防水袋,里面装着一叠文件和一个U盘。
"十年前,我是临江大桥附近小卖部的老板。"老吴坐下,将防水袋推到齐阳面前,"那天晚上,我亲眼看到了事故全过程。"
齐阳打开防水袋,第一张照片就让他倒吸一口冷气——那是一辆几乎垂直插入江中的公交车,车尾还露在水面上,周围是混乱的救援现场。照片角落的日期清晰地显示:1998.4.24 02:17AM。
"官方报告说这是司机操作失误导致的事故,"老吴的声音低沉下来,"但那是个该死的谎言。"
他翻到下一张照片,这次是一辆侧翻的货车,车头严重变形,但能清晰看到车厢上"临江货运"的字样。
"货车司机李国强喝醉了,在桥上失控冲向一群刚下晚自习的学生。424路司机王振国看到了这一幕,做出了选择——他猛打方向盘,让自己的车冲入江中,挡住了货车的去路。"
齐阳的手开始颤抖。这与他在网上看到的说法一致。"所以王师傅是为了救那些学生..."
"救了十七个孩子,"老吴点点头,眼中闪烁着泪光,"代价是他自己和车上六名乘客的生命。"
"六名?"齐阳想起官方报告中的七人死亡,"但官方说有七人遇难。"
老吴的表情变得复杂:"第七个是个流浪汉,没人知道他为什么在那辆车上。他的尸体第二天在下游被发现,但不在官方公布的死者名单里。"
齐阳想起昨晚校服女孩说的话——"找到真相"。他突然明白了什么:"那个流浪汉...和失踪的女学生有关系吗?"
老吴猛地抬头,残缺的手抓住齐阳的手腕:"你怎么知道有个女学生?官方报告里根本没有她!"
齐阳没有直接回答老吴的问题,而是反问道:"那个女学生是谁?为什么官方报告要抹去她的存在?"
老吴松开手,叹了口气,从防水袋底部抽出一张被水浸过的照片。上面是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角落里站着一个瘦小的女孩,与其他学生保持距离,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她叫林小雨,市一中高二学生,是个...特别的孩子。"老吴的声音变得柔和,"她没有父母,跟奶奶住在桥下的棚户区。那天晚上她本该直接回家,但不知为什么上了那辆公交车。"
齐阳仔细端详照片中的女孩,确认这就是昨晚他见到的校服女孩。"她的尸体没被找到?"
"没有。但事故后第三天,有人在江边发现了她的书包,里面有个日记本。"老吴从防水袋中取出一个塑料密封袋,里面是一本泡烂的笔记本,"大部分内容已经看不清了,但有几页还能辨认。"
齐阳小心翼翼地接过密封袋,透过塑料膜能看到扉页上模糊的字迹:"林小雨的日记,如有拾到请归还,奶奶会着急。"
翻到后面尚可辨认的几页,齐阳看到一段令人心碎的记录:
"4月23日,雨。今天又看到那群人欺负桥下的老爷爷了。他们抢走了他唯一的毯子,还往他身上泼水。我帮不了他,我太弱小了。但明天我要把奶奶做的馒头带给他,至少...至少让他不挨饿。"
日记的日期正是事故前一天。齐阳感到一阵寒意:"那个流浪汉...就是日记里提到的老爷爷?"
老吴点点头:"我猜是这样。事故当晚有人看到林小雨扶着那个老人上了424路公交车。他们可能是想找个避雨的地方,或者..."
"或者她以为公交车能带他们去更安全的地方。"齐阳接上他的话,心中涌起一阵酸楚。他继续翻看老吴收集的资料,突然在一张模糊的监控截图前停住了——画面显示事故前几分钟,有人从正在燃烧的货车中爬出,跌跌撞撞地逃离现场。
"这是谁?"齐阳指着那个模糊的人影。
老吴的表情变得阴沉:"那是周成,临江货运的老板,李国强的雇主。官方报告说他当晚不在现场,但这张照片证明他在说谎。"
齐阳突然把所有线索串联起来:"所以官方掩盖真相是为了保护周成?但为什么?"
"因为周家在市里有关系,"老吴冷笑一声,"而且事故后不久,周成就低价收购了公交公司的大部分股份,现在是你们的幕后老板。"
这个信息像一记重锤击中齐阳。他想起公司里那些关于"上面"的神秘指示,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十年来没人敢提424路事故的真相。
"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齐阳翻看着资料,"为什么那些...那些亡魂会出现在我的车上?为什么是现在?"
老吴沉默了片刻,走到房间角落的一个木箱前,用钥匙打开它。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四样东西:一个女士钱包、一块怀表、一个儿童水壶和一枚校徽。
"这些是..."齐阳认出了这些东西——它们和他昨晚在车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事故后第二天,有人在江边捡到了这些物品,送到我这里来。"老吴的声音变得低沉,"但后来有人出高价要买它们,我拒绝了。第二天我的店就被砸了,这三根手指..."他举起残缺的右手,"就是那时候没的。"
齐阳感到一阵愤怒:"是周成干的?"
"没人能证明,但我知道是他。"老吴点点头,"他想要这些物品,因为它们能证明那些死者确实在那辆车上。特别是林小雨的校徽——这是她存在的唯一证据。"
齐阳突然明白了校服女孩说的"找到真相"是什么意思。她需要的不仅是找回自己的物品,更是要揭露事故真相,让世界知道她和其他遇难者的存在。
"十年了,他们一直无法安息。"老吴轻轻抚摸着那枚校徽,"每年忌日,都有人报告在临江大桥附近看到'湿漉漉的鬼魂'。我想他们是在寻找这些失物,也是在等待有人揭开真相。"
齐阳的手机突然响起,是老陈的来电。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齐阳!你在哪?"老陈的声音异常紧张,"立刻回公司,有急事!"
挂断电话,齐阳看向老吴:"我得走了,但这件事还没完。"
老吴将四样物品小心地包好,递给齐阳:"带上这些。我想...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齐阳接过包裹,感觉异常沉重,不仅是物理上的重量,更是一种责任。"我今晚还会开424路夜班,"他低声说,"如果...如果他们再出现..."
"他们会出现的。"老吴肯定地说,"十年前那辆车的残骸还在江底,包括那些没找到的尸体。而今晚...是满月,潮水会降到十年来的最低点。"
齐阳明白了老吴的暗示,心跳加速:"你是说..."
"如果你想让他们安息,光归还物品还不够。"老吴直视齐阳的眼睛,"必须有人找到那辆车,让世界知道真相。"
走出旧货市场时,阳光已经驱散了晨雾。齐阳站在路边,看着手中的包裹和资料,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关键抉择点——他可以就此止步,把这些交给警方或媒体;或者亲自深入调查,揭开那个被埋藏了十年的秘密。
手机再次震动,是老陈发来的短信:"速回公司,事关重大。周总要见你。"
"周总?"齐阳喃喃自语,想起老吴说的周成现在是公交公司的幕后老板。为什么公司大老板会想见一个小小的夜班司机?除非...有人已经注意到他在调查424路事故。
齐阳拦了辆出租车,在车上仔细翻看老吴给他的资料。其中一份事故现场记录引起了他的注意——救援人员名单中赫然有"周成"的名字,职务是"临时志愿者"。这解释了为什么他能第一时间到达现场,甚至可能接触或拿走某些证据。
另一份是事故后三个月的剪报,报道临江货运因"经营不善"倒闭,而同一时期,市公交公司完成了"股份制改革",引进了"神秘战略投资者"。
最令人不安的是一张模糊的照片,显示事故当晚,有几个人影在救援队到达前,从公交车残骸中拿走了什么东西。虽然画面很模糊,但其中一个人的身形与周成非常相似。
出租车停在公交公司总部大楼前,齐阳深吸一口气,将资料小心地藏在外套内袋中。走进大厅时,他注意到保安和前台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齐阳是吧?"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子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周总在22楼会议室等你。请跟我来。"
电梯上升的过程中,齐阳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西装男子一言不发,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电梯数字。当电梯到达22楼时,男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却没有要一起出去的意思。
齐阳独自走向走廊尽头的会议室,每走一步,心跳就加快一分。门是虚掩着的,他轻轻推开,看到一个背对着门口的高大身影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城市景观。
"齐阳,424路的新夜班司机。"那人没有转身,声音低沉而威严,"我猜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周总。"齐阳谨慎地回答,手不自觉地摸向装有资料的内袋。
周成缓缓转身。他约五十多岁,头发灰白,面容刚毅,但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像是长期睡眠不足。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手——戴着一只黑色皮手套,即使在室内也没有摘下。
"坐。"周成指了指会议桌旁的椅子,自己则坐在另一端,"听说你昨晚的424路夜班...遇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事情?"
齐阳的喉咙发紧:"只是车辆有些故障,我已经报修了。"
周成的眼睛微微眯起:"是吗?监控显示你在临江大桥北站——一个不存在的站台——停车长达七分钟,然后惊慌失措地返回总站。这可不像是普通的'车辆故障'。"
齐阳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被监视着。他决定试探一下:"周总为什么对一条普通夜班线这么关注?"
会议室的温度似乎突然下降了几度。周成的表情变得阴沉:"因为424路不是'普通'线路,齐阳。十年前的事故你应该听说了。那之后,这条线...有些特殊。"
"特殊?"齐阳追问,"是指会载到不寻常的乘客吗?比如十年前那些遇难者?"
周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戴着手套的右手猛地握紧:"谁告诉你这些的?"他突然站起身,声音提高,"老陈?还是旧货市场那个残废老头?"
齐阳也站了起来,心跳如鼓但努力保持镇定:"没人告诉我,周总。是那些乘客自己说的——蓝小芸、李国强、王秀兰和她孙子,还有...林小雨。"
听到最后一个名字,周成像是被雷击中般后退一步,撞在落地窗上。"不可能...她的名字从来没出现在任何报告里..."
"但她确实在那辆车上,不是吗?"齐阳步步紧逼,"和她一起的还有一个流浪老人,你故意从官方报告中抹去了他们,为什么?"
周成的表情从震惊变为愤怒,又突然转为一种奇怪的恐惧。他看向齐阳身后,瞳孔骤然放大,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齐阳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到会议室的玻璃门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五个湿漉漉的手印——四个较小,一个较大,正缓缓向下滑动,就像有人从另一面贴着玻璃爬过...
"他们来了..."周成的声音变成了恐惧的低语,"十年了...他们终于找到我了..."
第四章·湿漉漉的真相
五个湿漉漉的手印在玻璃门上缓缓下滑,留下一道道水痕。会议室的温度骤然下降,齐阳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周成僵立在落地窗前,脸色惨白如纸,戴着手套的右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他们...他们进不来的..."周成的声音嘶哑,更像是在说服自己,"这栋楼...我请人做过法事..."
齐阳盯着那些手印,突然发现它们并非随机排列——四个较小的手印环绕着一个较大的,就像一群人在搀扶着一位长者。他想起老吴提到的流浪老人和林小雨扶着老人上车的目击证词。
"他们在帮你回忆,周总。"齐阳转向周成,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十年前那个雨夜,临江大桥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成的嘴唇颤抖着,目光在齐阳和玻璃门之间游移。就在这时,会议室的灯光开始闪烁,伴随着电流的滋滋声。在明灭的光线中,齐阳看到玻璃门上的水痕渐渐组成了一行字:
"还给我们"
字迹很快消失,但周成显然也看到了。他发出一声哽咽般的喘息,跌坐在椅子上,右手紧抓胸口,仿佛那里有难以忍受的疼痛。
"我...我不是故意的..."周成的声音变成了痛苦的呻吟,"那天晚上我只是去确认货车上的货物...我不知道国强喝了酒..."
齐阳走近几步:"什么货物?"
灯光稳定下来,但会议室里弥漫着一股江水的腥味。周成摘下了右手的手套,露出布满疤痕的手掌——那些伤疤呈现出奇怪的条状,像是被什么腐蚀过。
"走私香烟,"周成盯着自己的手,"从越南边境运来的,没交税。那天晚上货车里装了价值三百万的货。"他苦笑一声,"为了省钱,我买的保险不包括'司机酒驾'条款。"
齐阳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周成要掩盖真相:"所以事故发生后,你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转移那些走私货?"
周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自己的叙述:"我到的时候,公交车已经坠江,货车侧翻。国强...国强被卡在驾驶室里,还活着。"他的眼神变得恍惚,"他求我救他,但油箱开始漏油...我知道随时可能爆炸..."
"所以你抛下了他?"齐阳感到一阵恶心。
"我...我先去货车后厢抢救货物。"周成的语气突然变得激动,"三百万啊!而且如果警察发现那些没交税的香烟,我的整个生意就完了!"
灯光再次剧烈闪烁,这次伴随着一阵刺骨的寒风。齐阳转头看向玻璃门,五个模糊的身影正站在门外,他们的轮廓在毛玻璃上若隐若现,但那种湿漉漉的感觉却无比真实。
"就在我搬运货物时,"周成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我听到公交车里有声音...有人在呼救。"
会议室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只有窗外的城市光晕提供些许照明。黑暗中,周成的呼吸声变得异常清晰,带着恐惧的颤抖。
"我...我走到江边,"他继续说,声音几乎像是自言自语,"看到公交车尾部还露在水面上,有人正从破碎的后窗往外爬...是个穿校服的女孩。"
齐阳的心跳加速:"林小雨。"
"她...她怀里抱着那个流浪汉,老人已经昏迷了。"周成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诡异的光,"她看到我,伸出手求救...但我..."
一阵刺耳的刮擦声从玻璃门传来,像是有无数指甲在抓挠表面。齐阳看到五个湿漉漉的影子越来越清晰,似乎下一秒就会穿透玻璃进入室内。
"你做了什么?"齐阳逼问道,尽管他已经猜到了答案。
周成的脸扭曲成一个痛苦的表情:"我...我需要时间转移货物。如果她活下来,会说出看到的一切...我的生意...我的..."他的声音变成了呜咽,"我只是...推了她一把...就一把..."
齐阳感到一阵眩晕,愤怒和恶心同时涌上喉咙。这个人为了几箱走私香烟,不仅见死不救,还亲手杀死了一个试图救人的女孩和一个无辜的老人!
"货物太重,我来回跑了三趟。"周成似乎已经完全陷入回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最后一次...我听到公交车里还有声音...一个老太太在喊她孙子...一个年轻女人在哭...但我...我必须完成转移..."
灯光突然恢复,刺眼的光线下,齐阳震惊地看到周成的西装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大片水渍,像是被雨水浸透,又像是...从内部渗出的液体。
"第二天,新闻报道七人死亡,但只列出了六个人的名字。"周成机械地继续道,"我知道第七个是那个女孩,但没人提起她...我松了口气,以为她是个无亲无故的流浪儿..."
"但她有家人!"齐阳忍不住打断,"她有奶奶!而且她不是流浪儿,她是市一中的学生!"
周成似乎没听见齐阳的话,自顾自地说下去:"后来我买通了调查组的人,把责任全推给已死的公交司机。再后来...我用走私赚的钱收购了公交公司...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一阵冰冷的水珠突然从天而降,淋在两人头上。齐阳抬头,看到天花板上凝结的水滴正不断聚集、坠落。更诡异的是,那些水滴在半空中形成了模糊的人形,又在下落过程中散开。
"直到三年前的忌日,"周成的声音变得嘶哑,"我在临江大桥上看到了他们...湿漉漉的,站在雨里...从那以后,每年的这一天,他们都会出现...越来越近..."
齐阳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老吴发来的短信:"江边发现异常,公交车残骸可能露出水面了。潮水最低点在今晚11:30。"
就在这时,周成猛地站起身,他的西装已经完全湿透,不断往下滴水,但他的头发和脸却是干的,仿佛那些水是从他体内渗出来的。
"他们在找我..."周成的声音突然变了调,带着一种不属于他的回音,"他们想要回...被偷走的东西..."
齐阳后退几步,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周成的眼睛变成了浑浊的灰白色,像是被江水泡过的玻璃珠。他的嘴巴机械地开合,但发出的声音却像是几个人同时在说话:
"还给我们..." "我的月票..." "孙子的水壶..." "校徽..." "真相..."
水从周成的每一个毛孔渗出,很快在他脚下形成一滩不断扩大的水洼。更可怕的是,那滩水中渐渐浮现出几个模糊的人脸轮廓——正是齐阳昨晚在424路上见过的四位乘客,外加一个从未谋面的老人面孔。
"周成?"齐阳试探性地叫道,同时悄悄向门口移动。
周成——或者说占据周成身体的某种东西——缓缓抬起湿漉漉的脸:"他们...他们拿走了我们的东西...那些能证明我们存在的东西...没有它们...我们无法安息..."
齐阳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些亡魂会找上自己。作为424路的新任夜班司机,他成了连接过去与现在的纽带。而周成,这个罪魁祸首,现在正被受害者们的怨念所占据。
"我能帮你们,"齐阳鼓起勇气说,"我有你们的物品——蓝小芸的皮夹、李国强的怀表、王秀兰孙子的水壶,还有...林小雨的校徽。"
水面上的面孔突然变得清晰了些,周成的身体也停止了渗水。"流浪汉...老余头..."几个声音重叠着说,"他的...眼镜..."
齐阳想起老吴的资料中确实提到那个流浪老人戴着一副破旧的眼镜,但那些收集的物品中没有这个。"我会找到它,"他承诺道,"但首先,我需要知道真相——全部真相。"
周成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仿佛内部有两股力量在争夺控制权。最终,他跌坐在椅子上,水不再渗出,但整个人看起来苍老了十岁。
"他们...离开了..."周成虚弱地说,声音恢复成他自己的,"但今晚...今晚他们会再来...最后一次..."
齐阳走到窗前,看到外面的天空不知何时已乌云密布,一场暴雨正在酝酿。"公交车残骸露出水面了,"他转向周成,"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周成的眼神变得清明,带着一种决绝:"十年了...该结束了。"他艰难地站起身,"我带你去拿老余头的眼镜...然后我们一起...面对他们。"
周成的私人办公室位于大楼顶层,装修奢华但异常整洁。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挂着的一幅临江大桥夜景图,画框周围有淡淡的水渍痕迹。
"事故后,我开始...收集一些东西。"周成打开一个隐藏式保险柜,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我以为拥有它们就能控制他们...多可笑。"
齐阳接过木盒,打开后看到一副金属框眼镜,镜片已经破裂,镜腿弯曲,像是经历过巨大冲击。镜框上刻着模糊的字迹:"余老师,1977届学生赠"。
"余老师?"齐阳惊讶地问。
周成点点头:"我后来调查过...他叫余志明,曾经是市一中的语文老师。二十年前因为揭发学校贪污案被陷害,失去工作后妻子病死,儿子出车祸...最后流落街头。"
齐阳小心地合上木盒,感到一阵心酸。林小雨日记中提到的"老爷爷"原来曾是一位受人尊敬的老师,而他在生命最后时刻,仍然有人愿意向他伸出援手——即使那只是个瘦弱的高中女生。
"还有这个..."周成从保险柜深处取出一个防水袋,里面装着一本湿漉漉的笔记本,"那女孩的日记...我一直没敢看。"
齐阳接过日记,认出这就是林小雨的日记本,比老吴保存的那本更加完整。他小心地翻开,最后几页的笔迹因为浸水而晕开,但仍能辨认:
"4月23日,夜。雨好大,桥下的水已经漫上来了。余爷爷发烧了,我得帮他。王师傅说末班车可以带我们去避难点...希望奶奶不要担心..."
日记到此戛然而止。齐阳想象着那个雨夜,年轻的林小雨扶着生病的老人登上424路公交车,以为那会是安全的避风港,却不知等待他们的是一场致命事故...和一个更加冷酷的谋杀。
"我当时...鬼迷心窍..."周成的声音打断了齐阳的思绪,"这些年,我捐钱建学校、修医院...以为能赎罪...但每到雨天,我总能闻到江水的味道...听到他们的声音..."
齐阳将眼镜和日记小心地放进包里,连同老吴交给他的其他物品。"现在你有机会做正确的事了,"他看着周成,"今晚潮水最低时,公交车残骸会完全露出水面。我们需要向全世界证明那里有什么。"
周成沉默了片刻,然后走到办公桌前,按下通话键:"李秘书,立刻联系市电视台和日报记者,告诉他们...告诉他们我有个重大新闻要公布,关于十年前的424路公交事故。"
挂断电话,周成的表情变得坚定:"我会承认一切...走私、掩盖真相...甚至...那个女孩..."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但首先,我们需要证据...需要那辆公交车。"
窗外,第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暴雨即将来临,而齐阳知道,今晚的424路夜班,将是他——也是那些亡魂——最后一次旅程。
下午五点,齐阳站在江边堤岸上,望着因退潮而逐渐显露的江心沙洲。老吴站在他身旁,手里拿着一个老式望远镜。
"看那里!"老吴突然指向江心,"车顶露出来了!"
齐阳接过望远镜,顺着指引看去。在浑浊的江水中,一个锈蚀的金属顶盖隐约可见,上面还能辨认出"424"的模糊字样。他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那就是十年来沉睡在江底的公交车残骸。
"潮水会在11:30降到最低,"老吴说,"那时会有大约两小时的窗口期。之后涨潮,残骸又会被淹没。"
齐阳点点头,从包里取出那个装有五件遗物的布袋:"我今晚会开424路夜班,他们...他们应该会出现。"
老吴严肃地看着他:"你确定要这么做?那些亡魂...他们可能不完全理性。十年的怨念不是那么容易消散的。"
"我必须试试,"齐阳望向江心,"不仅为了他们,也为了所有被谎言蒙蔽的人。王振国师傅应该被记住为英雄,而不是事故责任人。"
远处传来引擎声,几辆新闻采访车正沿着江堤驶来。周成果然履行了承诺,召集了媒体。齐阳看到他从第一辆车上下来,身后跟着一群记者和摄像师。
"准备好了吗?"周成走到齐阳身边问道。他看起来憔悴不堪,眼睛布满血丝,但神情中有一种解脱般的平静。
齐阳点点头:"今晚11点,我会开着424路到临江大桥。那时残骸应该已经完全露出水面了。"
"救援队和潜水员已经准备好了,"周成说,"只要潮水够低,我们就能打捞残骸,找到...找到那些遗体。"他的声音颤抖了一下,特别是说到"遗体"时。
记者们已经开始架设设备,准备拍摄江心隐约可见的车顶。齐阳注意到有几位记者正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周成——这个十年来一直否认对事故负有责任的商人,为何突然改变态度?
"他们会相信吗?"齐阳低声问。
周成苦笑一声:"有残骸为证,还有..."他看向齐阳手中的布袋,"那些物品上的DNA。更重要的是..."他深吸一口气,"我已经准备好了认罪书。"
就在这时,一位年轻的女记者走近他们:"周先生,我是市电视台的记者。您能否解释一下,为什么突然决定在今天公布事故真相?"
周成看向齐阳,又转向江心那隐约可见的金属顶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因为他们...终于找到我了。"
天空又响起一阵雷鸣,雨点开始落下。齐阳知道,距离午夜还有六个小时,而今晚的424路夜班,将是一段通往真相与救赎的最后旅程。那些湿漉漉的乘客会再次出现,而这一次,他必须带领他们完成十年前未竟的路程。
第五章·末班归途
雨幕笼罩着公交总站,齐阳站在424路公交车前,手指轻抚过潮湿的车身。晚上十点整,距离发车还有半小时,但停车场已经空无一人——其他司机都被临时调去了别的线路,仿佛公司刻意清空了这片区域。
"你真的决定这么做?"老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撑着一把黑伞,脸色在站台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
齐阳转身,看到老陈手里拿着一个鼓鼓的文件袋。"队长,你怎么来了?"
老陈将文件袋递给齐阳:"当年事故调查的原始记录...我一直保存着。"他的声音低沉,"王振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知道他是为了救人故意冲下桥的,但上面施压...我什么也做不了。"
齐阳接过文件袋,感受到一种沉甸甸的分量。打开后,他看到一叠泛黄的照片和手写报告,最上面是一张王振国的证件照——一个四十多岁、面容和善的男人,眼神坚定。
"他最后说了什么吗?"齐阳轻声问。
老陈摇摇头:"没有人听到。但根据幸存者描述,在车子冲下桥前,他大喊了一声'抓紧'。"他顿了顿,"王振国知道那辆车的结构,知道车尾会最后入水...他让乘客们尽量往后移动。"
齐阳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车尾会有幸存者——那是王振国用最后时刻创造的生机。他将文件袋小心地放进驾驶室的储物格,然后转向老陈:"队长,今晚我需要你的帮助。"
老陈点点头:"说吧。"
"11:30左右,我会开着424路到临江大桥。"齐阳指向江心的方向,"那时公交车残骸应该已经完全露出水面了。周成说他会带救援队和记者过去,但..."
"但你担心他会临阵退缩。"老陈了然地接话,"放心,我会确保打捞工作顺利进行。王振国和其他人...应该得到体面的安葬。"
雨势渐大,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像无数细小的鼓点。齐阳看了看表,十点二十分。他登上公交车,启动引擎,仪表盘的灯光在雨夜中显得格外明亮。
"齐阳,"老陈站在车门外,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还是泪,"无论今晚看到什么...别回头,别停车,直到把他们全部带到该去的地方。"
十点三十分,424路夜班车准时驶出总站。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规律的扇形,齐阳紧握方向盘,感受着车辆在湿滑路面上的每一次颠簸。
车厢里空无一人,但齐阳能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氛围——仿佛空气比平时更加厚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江水的腥味。监控屏幕显示车厢内确实空无一人,但画面时不时地闪烁,像是受到了某种干扰。
前三站依然无人上车,齐阳开始怀疑那些"乘客"是否会再次出现。然而,当车子接近"滨江花园"站时,站牌下的蓝色身影让他浑身一紧——蓝衣女子如约而至。
车门打开,女子悄无声息地登上车,这次她没有说关于月票的话,而是直接走到齐阳身边,将一个湿漉漉的公交员工证放在仪表盘上——那是王振国的证件,照片上的男人正温和地微笑着。
"他...让我谢谢你。"女子的声音不再飘忽,而是带着一种平静的哀伤,"谢谢你记得他。"
齐阳喉头发紧,只能点点头。女子走向她上次坐的位置,安静地坐下。从后视镜中,齐阳看到她的面容不再惨白,而是恢复了些许血色,仿佛正在逐渐"变活"。
接下来的几站,其他三位"乘客"也依次上车:西装革履的李国强不再喋喋不休地道歉,而是沉默地坐在后排,手中紧握着一个相框;老太太王秀兰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那是她第一次现身的孙子;校服女孩林小雨则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包,里面似乎装着什么珍贵的东西。
与昨晚不同,今晚的四位乘客彼此之间有交流,低声说着什么,偶尔还会指向窗外。更奇怪的是,监控屏幕上现在能清晰地看到他们的影像,仿佛正在从"灵体"变为"实体"。
当车子驶近"临江大桥北"站时,齐阳的心跳加速。这个不存在的站台今晚却亮着灯,站牌下站着一个佝偻的身影——一个戴破旧眼镜的老人,正是资料中的流浪汉余老师。
车门打开,老人颤巍巍地登上车。他的衣服不再湿漉漉,而是干净整洁,仿佛回到了教书时的模样。林小雨立刻迎上去,搀扶他坐到座位上。
"谢谢你,小雨同学。"老人的声音温和而有力,"还有你,司机同志。"
齐阳惊讶地发现自己能通过后视镜清楚地看到老人的面容——慈祥而疲惫,但眼神明亮。更令人震惊的是,老人手中拿着一份报纸,日期是1998年4月24日,头版标题赫然是《英雄司机舍己救人 十七名学生幸免于难》。
"这...这是?"齐阳忍不住问道。
老人微笑着举起报纸:"这才是应该发生的真相。"
齐阳突然明白了什么。如果那晚周成没有为了走私货物而见死不救,如果他没有推林小雨和老人回江中,如果真相没有被掩盖...那么王振国将被誉为英雄,而车上的人也会被铭记,而非被遗忘。
公交车驶上临江大桥,雨势渐小,江面上的雾气却更浓了。透过雾气,齐阳看到江心处聚集了许多灯光——救援队和记者已经到达,正在准备打捞露出水面的公交车残骸。
就在这时,车厢里的温度骤然下降。五位乘客同时站起身,走向车窗,望着江心的方向。齐阳从后视镜中看到他们的表情变得悲伤而庄严。
"时间到了。"蓝衣女子蓝小芸轻声说。
"我们应该在那里。"西装男李国强指着江心的灯光。
"去完成十年前未完成的事。"老太太王秀兰握紧孙子的手。
林小雨走到驾驶座旁,清澈的眼睛直视齐阳:"请带我们到那里去...最后一次。"
齐阳的手在方向盘上颤抖。桥上没有通往江心的路,除非...除非他重复王振国的选择,让公交车冲下大桥。但这一次,没有学生需要拯救,只有六个被遗忘的灵魂需要完成他们的归途。
"我..."齐阳的声音嘶哑,"我不能..."
"不是那样。"余老师温和地说,"只需要开到桥中央,停在那个位置。"他指着大桥正中央的一段护栏,"那里有一条路...只有我们能看见。"
齐阳深吸一口气,将车驶向大桥中央。远处的救援队似乎注意到了这辆公交车,几束探照灯朝这边照来。
车子停稳后,六位乘客依次下车,站在护栏边。齐阳也跟了下去,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冰凉刺骨。
江心的灯光越来越亮,救援船已经靠近了露出水面的公交车残骸。齐阳看到潜水员跳入水中,准备进行打捞。
"看!"林小雨突然指向江面。
浑浊的江水中,一缕奇异的光芒从残骸处升起,接着是第二缕、第三缕...六道柔和的光线穿透水面,直射向站在桥上的六人。
齐阳惊讶地看到,六位乘客的身体开始发光,变得半透明。他们身上的水迹渐渐消失,衣服变得干爽整洁,面容也恢复了生气,仿佛回到了生命最后一刻前的模样。
"谢谢你,齐阳。"蓝小芸微笑着说,"现在全世界都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的妻子...终于能放下过去了。"李国强轻声说,手中的相框里是一个哭泣的女人。
"我和小明可以一起去看他爸爸妈妈了。"王秀兰老太太搂着孙子,脸上是释然的表情。
余老师整理了一下衣领,对齐阳点点头:"告诉我的学生们...余老师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
林小雨最后一个走上前,她不再是那个浑身湿透的校服女孩,而是一个笑容明媚的少女:"还有一件事需要完成。"她指向桥的另一端。
齐阳转头看去,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雨中——那是周成,他独自一人,没有跟随救援队,而是来到了桥上。他的右手不再戴手套,那些伤疤在雨中显得格外狰狞。
"他需要面对自己的选择。"林小雨说,然后转向其他五位乘客,"我们走吧。"
六人手拉着手,跨过护栏,却没有坠入江中,而是踏着那道从江心升起的光,一步步走向水面的残骸。他们的身体越来越透明,最终与光芒融为一体,消失在残骸上方。
就在这一刻,江心的救援队突然骚动起来。对讲机里传来激动的喊声:"发现遗体!六具遗体保存完好!还有...天啊,这里有一份密封的日记本!"
齐阳站在桥上,看着救援队小心翼翼地将六具覆盖着白布的担架抬上船。十年的江水未能腐蚀这些躯体,仿佛他们一直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周成踉踉跄跄地走到护栏边,脸色惨白如纸。"他们...走了?"他嘶哑地问。
齐阳点点头:"他们找到了安息的路。但你还得面对自己的罪。"
周成苦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破碎的眼镜——那是余老师的眼镜,但镜片上布满了裂痕。"我一直留着它...以为能控制他们...多可笑。"
远处,记者们的摄像机转向了打捞现场。齐阳看到老陈正在指挥救援工作,而那份"应该发生的真相"的报纸,此刻就在他的驾驶室储物格里。
"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周成突然说,"那晚的走私香烟...后来全被水泡坏了。三百万打了水漂,还搭上了六条人命...和我自己的灵魂。"
警笛声由远及近,几辆警车驶上大桥。周成没有逃跑,而是平静地伸出双手,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逮捕。
"我会说出一切。"他看着齐阳,眼神出奇地平静,"关于王振国...关于那个女孩...关于所有我掩盖的真相。"
齐阳最后看了一眼江心,那里的光芒已经消失,只剩下救援船的工作灯在雨夜中闪烁。他转身走向公交车,知道今晚的424路还有最后一程要跑——不是载着亡魂,而是载着真相,驶向黎明。
上车前,他回头看了一眼被警察带走的周成,又望向平静的江面。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云层间透出几颗星星。在那些星光中,齐阳仿佛看到了六个熟悉的身影,正向他挥手告别。
424路公交车的引擎重新启动,车灯划破夜色,驶向晨光微露的地平线。而在江心,被完全打捞上来的残骸旁,一份密封多年的日记本正被小心地装进证物袋,它的扉页上清晰地写着:
"林小雨的日记,如有拾到请归还,奶奶会着急。"
更新时间:2025-06-11 19:11:51